整整40年了，她那莞尔一笑，一直难以释怀。

她那“莞尔一笑”，说“永生难忘”，有点俗；说“刻骨铭心”，有点过；说“一见钟情”，不靠谱。但忘不了，倒是真的。多年来，除了“莞尔”一词，我一直为没能找到一个更恰当的词形容她的微笑而苦恼。因为，“莞尔”似乎不足以表达，而“嫣然”“回眸”“妩媚”“倩影”等，似乎是对她的亵渎。最近游览参观了著名的沈园，看到陆游的“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诗句，一语点醒梦中人，“惊鸿一瞥”，在恰当不过，于是便有了提笔的冲动。

1980年底，父母从滇西边境小镇回滇东大市工作后，我第一次探亲，第一次踏上曲靖这片滇东北红土地。那时刚刚高中毕业，因身体不好，一个人孤单的在边疆放牛，前途一片茫然，情绪非常低落。从边境小镇来到曲靖这个“大”城市，就像刘姥姥进城，感到手脚无措极不适应，尤其是对空气中弥漫的焦煤气味难以忍受。

那天，一个人从沾益乘公交车车到曲靖游玩。说是游玩，其实心里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说白了是奔着“麒麟仙女”和“康桥”去的。文学青年都知道徐志摩的《再别康桥》，听说曲靖有“康桥”，去寻找一下不足为奇；懵懂少年听说曲靖有“麒麟仙女”，去寻找一下也不足为奇。只不过放在心里，不可告人而已。

麒麟仙女只是传说，根本无处寻找，根本不好意思开口。于是，就去寻找“康桥”。问了两次路，不知是语言的问题，还是穿戴的问题，路人根本不搭理；过马路时又被司机骂了一句，更感到自惭形秽。所以，不敢再问了，也不敢与人交流，特别怕过马路，印了那句“城里人下乡怕狗，乡下人进城怕车”的老话，加上满城的煤气味。所以，我对曲靖印象并不好。心想，满城的煤气臭，麒麟仙女早就跑了。

中午，一个人在城中心“三面红旗”雕塑南面的小餐馆吃了碗米线，看见雕塑下有人在卖边疆很少见的苹果，便走过去买了两斤，根本不敢问价。没想到，起身刚走了两步，装苹果的袋子通了，苹果滚了一地。我手忙脚乱地捡起脚边的几个苹果，望着滚远的动的几个苹果，不知所措，狼狈不堪。这时，一个年纪与我相仿的姑娘飘然而至，轻盈地帮我捡回苹果又飘然而去，还回头朝我莞尔一笑。

姑娘匆匆而来，翩翩而去，她那“莞尔一笑”，竟让我呆若木鸡，脑子里只想到“麒麟仙女”，连起码的谢谢也没有说一句，以致后悔半生。

说来奇怪，姑娘那“莞尔一笑”，就轻而易举让我改变了对曲靖的印象。这或许就是所谓的“爱屋及乌”吧。此后，我一直关注曲靖的发展，并发奋读书考大学，梦想有一天能到曲靖工作。老天有眼，几年后，梦想竟成真，大学毕业分到曲靖工作。遗憾的是，回到曲靖后，“三面红旗”雕塑已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阿诗玛雕塑。

阿诗玛的故事早在五、六十年代就通过一首叙事长诗和一部电影《阿诗玛》，而脍炙人口。据传说，阿诗玛的故乡在今曲靖一带，曲靖人民怀念她，特塑阿诗玛雕像以示纪念。雕像塑造的是阿诗玛和阿黑共同骑乘一神骏，腾空驾云向曲靖西边的石林方向飞驰而去。骏马背上的阿诗玛昂首挺胸，目视前方，她身后的阿黑侧身开弓搭箭，射向凶恶残暴的土司热布巴拉及其黑恶势力。此手法寓意曲靖人民惩恶扬善，追求美好事物，使曲靖经济腾空而起的雄姿。雕塑的艺术手法粗犷有力，形像生动，表现了一种刚强雄健的形像；雕塑独具云南地方少数民族文化艺术特色，又具备时代的审美价值，其独特优美的造型艺术，令人驻足仰望欣赏，丰富的文化内涵使人回味无穷。

可是，我依然怀念与姑娘相见的那座“三面红旗”雕塑。好在，仿佛是为了弥补我的遗憾，与阿诗玛雕塑同时落成的还有“麒麟仙女”雕塑，多少给了我一丝慰藉。

40岁以前，我无数次在阿诗玛雕塑旁、阿诗玛天桥上徘徊、徜徉，希望与美丽的姑娘邂逅。虽然心里知道根本不可能——我甚至没有看清姑娘的容貌，仅仅记住一双美丽的大眼和美若天仙的背影——但还是管不住自己。后来，阿诗玛雕塑搬迁至南城门后，我因此还失落了好长时间。

40年来，凡看到“莞尔”、“回眸”“嫣然”等形容女子微笑的字词，我都会不由自主想起姑娘那“莞尔一笑”。

姑娘，你是谁，如今可安好？

姑娘，你可知道，当年你善良的莞尔一笑，让那个狼狈的穷小子拉紧生命的纤绳、扬起生命的帆船，直到不惑之年，他依然相信麒麟仙女的传说，依然会到天桥徜徉，希望与你邂逅。或者说，他愿把麒麟仙女的善举奉为圭臬，并愿意一直传承下去。

姑娘，你是谁，如今在哪里？

姑娘，你可知道，当年你惊艳的惊鸿一瞥，使那个自惭形秽的穷小子甚至相信麒麟仙女的传说。如今，已迈入老年的他依然会到阿诗玛天桥徜徉，不再是希望与你邂逅，而是已成习惯了。或者说，他愿把美好的回忆当成一种享受，并愿意一直享受下去。

姑娘，你是谁在哪里，如今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在我心里，已把你视为麒麟仙女的化身。

仙女不食人间烟火，所以，不会老去。

回忆不受时间限制，所以，不会终结。

2020年12月 曲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