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
发表于2022-05-16 12:43 作者:梦回徽州
青梅未了已朱樱，春尽曾无十日晴。稍欲出城问蚕麦，生愁城外杜鹃声。
——元·方回《今春苦雨初有春半曾无十日晴之句去立夏无几》
黄昏下班，听见街边小摊上响起卖樱桃的吆喝声，还有三三两两拉着三轮车卖樱桃的，车上满满当当的一车樱桃，如红玛瑙一般晶莹剔透，赏心悦目特别吸引人的目光。看着彤红的樱桃，心里微微一颤，就这样一抬头，一脚跨进了浅夏，红樱绿蕉应是夏日时光了。
初夏时节，望一眼公园的石榴，花开欲燃，池中绿荷，伞盖亭亭。青草吐芳，栀子香幽，风暖花香，虫吟蛙鸣，云行半空，雨常光顾，山披锦绣，水草丰满，当我沐浴浅夏的阳光，行走在寂寂的原野，碧草，蓝天，绿树，夏花，鸟鸣，清旷而又悠远，秧苗行行整齐，麦子齐齐育穗，新蝉细细独奏，布谷声声催耕，草木欣然，清风醉人，一切都是温暖美好的模样，一切都是从立夏开始。
这一刻忽然有些惜春，感叹春花短暂。漫山玉兰，三五天便落英缤纷，娇艳桃李，最多不过一星期香消玉殒。而开在夏天的花，却更持久更热烈一些。满架蔷薇，五彩具有，为夏日填色。一树石榴，似火欲燃，增添满目激情，接茬的茉莉木槿，竟花开逾夏秋。
浅夏，是最有口福的时光。“立夏尝新”。新熟的樱桃，梅子，枇杷，树莓，野草莓，预老的竹笋、椿芽、苦菜、蒿草、马兰头，或在枝头招摇，或在草丛微笑。在课余时间，我们钻山穿林，寻野果，采野菜。酸酸甜甜的浆果，清清苦苦的野菜给童年留下太多的欢乐。至今的记忆，依然还能回味那野果的香甜和野菜的爽口。
立夏农家最忙，桑蚕近尾，茶叶正抢，秧田待插，薯苗等栽，可却是儿时最期待的节气，忙了一春，披星戴月，忙得两头不见天光，早晨天刚亮就下地，傍晚太阳下山后才收工，虽然还有更多的农活等着乡亲们，可在小山村，家家户户在立夏节都会放松一下，犒劳自己。在这一天，我们可以吃到“立夏蛋”、炒面。
清晨天刚放亮，母亲就开始煮茶叶蛋，先把鸡蛋放在凉水中煮开，蛋白凝固后，轻轻把蛋壳敲碎，细裂龟纹遍布整个鸡蛋，放入茶叶和盐，再烧开加些许酱油上色，四五分钟后关火，盖严锅盖焖焐，有时为了增添香味，会加入两三颗茴香。一进厨房就闻到茶叶蛋的香味，嘴巴生津，口水欲流。待茶叶蛋端上桌后，迫不及待地挑选最大的一颗，剥开蛋壳，洁白的蛋白上留有一道道棕色裂纹印痕，香气扑鼻，狠咬一口，茶香浓郁，鲜香可口真的解馋。
中午吃炒面，是幼年心中人间最美的佳肴。面条是提前两天用自家磨的白面粉，在村头大叔家的压面机上压出的细面，经过晾晒成干面。肉是腌制的腊肉，配菜主要是鲜水竹笋，香干子，或配一点水芹菜、干香菇、葱蒜姜丝。腊肥肉切薄片或长丝，瘦腊肉切丝，水竹笋焯水后切丝，葱蒜切成小段，豆腐干薄片后切丝，芹菜切段。起火烧锅，锅五成热放入一勺菜籽油，润锅，防止热锅下肥肉炼油时粘锅，又能增香，待油温八成热下入肥腊肉，熬炼出猪油，此时将猪油盛出一半，放在一旁备用。用锅内留的猪油翻炒瘦肉丝，以后依次加入姜丝，竹笋，水芹菜，豆腐干，炒七成熟后改小火。把盛出的猪油制成油汤，看面条多在油里少兑水，我家总是加入一大白瓷碗水，油汤里加酱油着色。此时将炒菜聚拢至锅底，把干面条横一层竖一层平铺在炒菜上，每铺一层就淋上一遍油汤，目的是防止在蒸的过程中面条粘连在一起，面条铺好之后，加一点水，刚没过面条，盖上锅盖焖8到10分钟，待水收干，然后用筷子把面条挑起，根根抖散，互不相粘。如果面条过硬，就再加点汤水焖一会，待收水后再挑抖面条，使之每根分开。最后放入食盐，葱蒜味精，翻炒均匀，带有浓郁乡土气息香气扑鼻的炒面做好了，柔软细滑，油而不腻，色香味俱全，常常惹得食欲大振，而我总能狼吞虎咽吃上三两碗。即便后来在多处吃过炒面，却感觉没有哪种炒面的鲜香味超出家乡自己土做的炒面味道。
吃罢炒面，就去祖屋称体重，一杆大杆秤挂在大梁下，秤钩上吊着一个竹筐，我们依次站在筐里称出重量，把秤的大伯总是说个人记住自己的重量，等明年立夏再称，看看长了多少。嘴上应着，心里却飞到村外的荒坡沟岗上，谁也不在乎自己到底多重、一年能长多少，因为那里有樱桃、树莓、野草莓等着我们。
晚上，几碟小菜，一瓶烧酒，一壶新茶，父辈兄弟几个围坐一起，饮酒话桑麻，喝茶谈古今。从他们的讲述中才得知，原来先前的立夏并不是吃炒面，而是“吃青”。因为春夏之交，旧粮告罄，新粮未下，过节总不能用野菜，于是就割下尚未成熟的大麦穗，在簸萁上搓出麦粒，再到石磨上推，推出条状的卷，然后配上野菜在锅里煮着吃。或者炒熟，舂捣或用磨磨碎成面粉，制成挞馃。也可以加野菜煮成麦饭。这种清香绵甜的食品虽然好吃，但个中滋味只有经历过才知道，那是一种无奈。我们也曾吃过烧青麦穗，也吃过黑面，那跟精米细粮在口感上是有很大差别的，这才真正懂得什么是青黄不接。
后来读苏东坡在徐州写的五首《浣溪沙》，才知道，吃青是中国自古有之的。“麻叶层层檾叶光，谁家煮茧一村香?隔篱娇语络丝娘。垂白杖藜抬醉眼，捋青捣麨软饥肠。问言豆叶几时黄?”麨就是将青麦炒干捣成粉末以果腹，由于麦子未成熟，只是灌浆而没有饱满，营养不足，充饥只能是“软饥肠”，不经饿，实属浪费，而且还是寅吃卯粮，不是迫不得已谁也下不了手。而真正让我受益的是父辈们对土地热爱，不管年景怎样，他们在土地上精耕细作，抠土为食，靠辛勤汗水养活家人。不怨天尤人，安于当下，尽最大力量做好自己当做的事，即使老天对其不公，时常遭受灾害，粮价低迷，依然保持淡定豁达，从容坚持，熬过艰难，终会迎来幸福。生命不一定要经过涅槃，但必须要经历坎坷和磨难才能完美而丰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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