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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政权建立背景与合法性基础(一)中华民国:复杂动荡中诞生⑷

•地方军阀的割据形态•

  1916年 6月 6日,袁世凯在全国讨袁声中病逝,中南海总统府的鎏金匾额在阴雨里泛着冷光。这位试图复辟帝制的枭雄到死都没能明白,他亲手摧毁的不仅是共和体制,更是中央政权对地方的最后一点控制力。他的灵柩从北京出殡时,直隶督军曹锟的军队在车站架起了机枪,士兵们军靴上的泥点溅脏了红毯;奉天督军张作霖的代表正与日本领事在东交民巷密谈,桌上的威士忌倒映着两人各怀鬼胎的脸;而安徽督军倪嗣冲已经截留了淮北的盐税,把原本应上缴中央的 30万两白银装进了自己的私库——这些手握重兵的将领们,早已不再把北京政府放在眼里。袁世凯死后,中国彻底陷入了军阀割据的泥潭,1916至 1928年间,全国大小军阀混战近百次,军费消耗占全国财政 70%以上,昔日“中华民国”的疆域,被分割成一块块由枪杆子划定的势力范围,地图上的省界成了军阀们的“国界”,界碑旁往往架着机枪,警示着“越界者死”。


一、军阀割据的生成土壤
  袁世凯的垮台撕开了中央集权的最后一道裂缝,但军阀割据的根源早在晚清就已埋下。1901年“新政”推行后,清廷允许各省编练新军,却无力掌控军权,导致“兵为将有”的局面。湖广总督张之洞训练的湖北新军,军官多由他亲自选拔,士兵入伍要宣誓“效忠大帅”,后来成了武昌起义的主力;袁世凯在小站编练的北洋六镇,士兵只认袁世凯的“手令”,朝廷的圣旨都不好使。这些新军将领多由科举出身转向军事学堂,既懂传统权谋又通近代军事,他们视军队为私人财产,将防区当作家产经营。比如段祺瑞在北洋军中搞“门生故吏”网络,他担任保定陆军学堂总办时,培养的学生后来多成了皖系骨干,冯玉祥、吴佩孚都曾是他的学生,这种“师生纽带”比军令更管用。
  经济上的分裂更助长了割据野心。民国初年,全国货币体系混乱到了离谱的地步,仅银元就有 19种,从“袁大头”到“孙小头”,再到四川的“汉版”、云南的“唐头”,成色重量各不相同,跨省交易要兑换好几次,每次都要被钱庄扒层皮。铜元多达 28种,江苏的“当十铜元”在安徽只能当五文用,老百姓赶集要带好几种钱。各省还自行发行纸币,湖南的“洪宪元宝”、四川的“汉币”都只在本省流通,山西督军阎锡山甚至发行了只能在山西使用的“省票”,老百姓用省票在邻省购物会被当作废纸,店员指着墙上的告示:“本省只收现洋,晋票勿用。”
  地方军阀通过控制厘金局、盐运使司、兵工厂,形成独立的经济闭环。山西阎锡山在省内开设“西北实业公司”,从火柴到枪炮无所不产,甚至自建铁路,轨距比全国标准窄 10厘米,外省火车进不了山西,他得意地说:“关门打狗,先要把门焊死。”山东张宗昌控制着青岛港,将进口的鸦片以“药材”名义报关,转手卖给河南军阀,一年就能赚 2000万银元,足够养 5万军队。这种经济割据让军阀们“有枪有粮”,更不愿受制于中央,就像四川军阀刘湘说的:“四川的事,四川人自己说了算,北京管不着。”

  帝国主义的纵容是割据的催化剂。英国支持直系曹锟控制长江流域,以便倾销纺织品;日本扶持皖系段祺瑞掌握华北,觊觎着东北的矿藏;沙俄暗中资助外蒙古的分裂势力,想把外蒙变成自己的势力范围。1917年,日本与段祺瑞政府签订《西原借款》,以东北森林、矿山为抵押,借款 1.45亿日元,换来的资金全部用于编练“参战军”——这支军队后来成了皖系争霸的资本。日本驻华公使林权助直言:“中国最好分成几个部分,每个部分都需要日本的帮助,这样才符合日本的利益。”列强通过“借款-抵押-扶持”的模式,将军阀变成各自的代理人,正如美国驻华公使芮恩施在报告中所说:“每个军阀背后都有外国银行的影子,中国的分裂符合他们的利益。”


二、三大派系的地盘争夺与统治术
  北洋军阀分裂出的直系、皖系、奉系,构成了割据时代的主要势力。他们如同棋盘上的棋手,用枪炮和阴谋划分着中国的疆土,上演着一幕幕权力游戏。
  皖系军阀以段祺瑞为首,核心势力在安徽、山东、浙江、福建等地,控制着北京政府的国务院和陆军部。段祺瑞是袁世凯的老部下,性格刚毅,人称“段合肥”,他深谙“武力说话”的道理,1918年他通过“安福国会”操纵选举,把徐世昌扶上总统宝座,自己则以国务总理掌控实权,总统成了盖章机器。他的统治术带着浓厚的军事色彩:在辖区内实行“兵农合一”,农民每丁需服兵役半年,不服役者则要缴纳“代役金”,山东郓城有个老农因缴不起代役金,被抓去当壮丁,临走前给儿子磕头:“别想着救我,家里的地别荒了。”
  山东督军张树元为扩军,甚至强征 15岁以上男子入伍,民间流传“好男不当兵,当兵必遭殃”的民谣。皖系控制的上海制造局,月产步枪 2000支、子弹 50万发,这些武器大多用于军阀混战,很少装备国防军。1919年巴黎和会期间,中国代表团要求收回青岛,段祺瑞却下令上海制造局赶制 1万支步枪给日军“助战”,换取日本支持他的“武力统一”计划,这种卖国行径让皖系成了众矢之的。
  直系军阀以冯国璋、曹锟、吴佩孚为代表,盘踞在直隶、江苏、江西、湖北等富庶地区。与皖系的强硬不同,直系更擅长用政治手腕扩张势力。1920年直皖战争中,吴佩孚用“通电骂阵”的方式争取舆论,每天发电报指责段祺瑞“亲日卖国”“破坏共和”,把皖系骂成“国贼”,等到皖系军队被骂得士气低落、疲惫不堪时才突然出击,仅用 5天就击溃了皖系主力,这种“舆论战+闪电战”的组合拳,成了直系的招牌战术。
  曹锟的“贿选”更是将军阀政治的虚伪暴露无遗。1923年他以 5000银元一票的价格收买议员,国会众议院议长吴景濂亲自带着银元去议员家“拜访”,有的议员要价更高,提出“一万元一票”,曹锟咬着牙答应:“只要选我当总统,钱不是问题。”当选总统后,直隶省的田赋每亩增加了 3角,老百姓说:“总统是用钱买的,最后还得我们买单。”有个河北老农编了民谣:“曹锟贿选当总统,一亩地多收三升谷,百姓锅里没米煮,他在京城享清福。”
  吴佩孚在洛阳练兵时,搞“模范省”建设,修公路、办学校,甚至提倡“尊孔复古”,每天早上带领士兵读《论语》,试图塑造“儒将”形象。他聘请英国顾问训练军队,洛阳的西工兵营成了全国最先进的军事基地,月产机枪 50挺、大炮 10门。但他辖区内的兵工厂仍在日夜生产武器,随时准备争夺地盘,1923年他视察汉阳兵工厂时说:“大炮比文庙的香炉管用,能让南边的孙传芳老实点。”
  奉系军阀张作霖崛起最晚,却最具扩张性。这位出身绿林的“东北王”,脸上带着刀疤,说话带着浓重的东北口音,却有着惊人的政治手腕。他以奉天(今辽宁)为基地,控制着吉林、黑龙江及热河等地,还一度入关占领北京。张作霖的统治带着鲜明的地方色彩:他重用东北籍军官,军队中“闯关东”的山东人占 60%以上,士兵见面先问“你是哪个县的”,老乡关系比上下级还重要。
  经济上依赖日本借款,却又不完全听话,1924年他修建的奉海铁路,就打破了日本对东北铁路的垄断,日本领事抗议,张作霖拍着桌子说:“东北是我的地盘,修铁路我说了算!”奉系军队装备精良,拥有自己的兵工厂和空军,1922年第一次直奉战争失败后,张作霖在沈阳开办“东北讲武堂”,聘请日本教官训练军队,两年后就卷土重来,占领了直隶、山东等地。沈阳兵工厂年产步枪 4万支、火炮 100门,成为奉系争霸的资本,有次他视察兵工厂,拿起一支新步枪说:“这玩意儿比我当年打家劫舍的家伙强多了。”
  除了这三大派系,地方上还有无数大小军阀,形成“层层割据”的嵌套结构。山西阎锡山搞“闭关自守”,从 1911年到 1949年统治山西 38年,人称“土皇帝”,省内铁路轨距都与外界不同,防止外省军队进入,他还规定山西人只能用本省产的肥皂、火柴,连姑娘出嫁都要陪送“山西造”的镜子,说是“爱用本地货,才能爱山西”。
  云南唐继尧控制着鸦片贸易,用烟税养兵,全省种植鸦片的土地占耕地面积的 40%,农民不种鸦片就会被罚款,有个哈尼族村寨因拒绝种烟,被军队烧毁了房屋,唐继尧说:“烟税是军费的命脉,谁断我的财路,我断谁的活路。”

  四川更是军阀混战的“重灾区”,1912至 1933年间发生大小战争 478次,平均每月两次,刘湘、刘文辉、杨森等军阀你打我杀,把四川分成十几个防区,每个防区都有自己的税收、货币、军队,成都城里甚至出现“一城两治”的奇观,东大街归杨森管,西大街归刘文辉管,中间设着岗哨,老百姓逛街要出示“通行证”。成都、重庆等地的民房被军队强占者超过半数,老百姓只能在枪林弹雨中逃亡,有首民谣唱道:“军阀混战闹纷纷,四川成了屠宰场,白天打仗晚上抢,百姓活路在哪里?”


三、军阀混战的残酷图景与社会灾难
  1916至 1928年的 12年间,军阀混战如同一场持续不断的瘟疫,吞噬着中国的元气。这些战争很少有正义之名,多是为了争夺地盘和权力,却让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1920年 7月的直皖战争,主战场在河北涿州、高碑店一带。皖系的“边防军”与直系的“讨逆军”投入兵力 10万,动用了当时最先进的重炮和装甲车。英国记者贝特兰在报道中描述:“战场周围 50里内,村庄全被焚毁,只剩下断墙残垣,农民的尸体挂在树上,像风干的腊肉,河里漂着肿胀的战马,肚皮朝上,空气中弥漫着腐臭,让人喘不过气。”这场战争仅打了 7天,却造成 2万士兵伤亡,10万平民无家可归。
  涿州城里的商户回忆:“军队进城后,先抢银行,再抢商铺,最后连老百姓的铁锅都被扛走了。我家的当铺被抢了三次,柜台被砸烂,保险柜被撬开,祖传的玉佩都被抢走了,士兵说‘这是军费,为国作贡献’。”有个叫王老五的货郎,推着独轮车躲炮弹,车上的杂货散落一地,被士兵哄抢,他想去捡,被一枪托砸在头上,昏死过去,醒来时发现独轮车也被烧成了木炭。
  1924年的第二次直奉战争规模更大,双方投入兵力 42万,战线从山海关延伸到热河。吴佩孚在山海关布置了“立体防线”,战壕里架着机枪,山顶上有重炮,海上还有军舰支援。奉系则出动了飞机轰炸,这是中国战争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空中轰炸。锦州附近的农民李老汉在日记里写:“飞机一来,就像打雷,翅膀上的太阳旗看得清清楚楚。炸弹落在地里,把庄稼炸得满天飞,土块溅到房顶上,像下冰雹。俺家的牛被流弹打死,只能煮了充饥,肉是酸的,吃着眼泪往下掉。”
  这场战争导致直系垮台,张作霖控制北京,但双方伤亡达 10万人,军费消耗折合白银 8000万两,相当于全国三年的教育经费。山海关的战场遗址,几十年后还能挖出子弹壳和白骨,当地老人说:“那时候地里不长庄稼,长子弹壳,河里不养鱼,漂尸体。”
  最悲惨的是战乱中的平民。1926年冯玉祥的国民军与吴佩孚的军队在河南交战,开封城外的朱仙镇被反复争夺三次,镇上的 1200户人家仅存 300户。一位传教士记载:“士兵们把老百姓当‘肉票’,有钱的赎人,没钱的就杀,镇外的壕沟里堆满了尸体,有的还睁着眼睛。有个妇女抱着孩子躲在灶台里,被烟熏死,孩子还在她怀里吃奶。”
  为了补充兵源,军阀们到处抓壮丁,湖南军阀赵恒惕的“挨户抽丁”政策规定:每五户出一丁,不出丁者缴“免役费” 200银元,无力缴纳的家庭只能卖儿鬻女。1927年的调查显示,全国军队人数从 1916年的 50万膨胀到 150万,其中被强征入伍的农民占 70%以上。湖北黄陂有个叫李四的农民,被抓壮丁后逃跑三次,每次都被抓回毒打,最后一次被打断了腿,他说:“当兵就是去送死,还不如在家饿死。”
  经济的凋敝更是触目惊心。军阀们为筹军费,无所不用其极:田赋预征成了常态,四川梓潼县甚至预征到了 1957年的田赋,老百姓说:“这辈子的税交完了,下辈子的也被提前收了。”苛捐杂税多达数十种,湖北有“烟灯捐”“麻将捐”,打一桌麻将收 50文;江苏有“厕所捐”“乞丐捐”,连讨饭都要交钱,老百姓编了顺口溜:“自古未闻粪有税,如今只剩屁无捐。”
  河南督军冯玉祥为扩军,将少林寺的佛像熔铸为炮弹,千年古刹毁于一旦,方丈哭诉:“佛也救不了河南了。”山东督军张宗昌在辖区内滥发纸币,“张宗昌票”贬值到票面价值的 1%,老百姓用麻袋装钱去买米,有个老太太背着一筐钱去买盐,只够买一小勺,她坐在地上哭:“这钱还不如纸钱值钱,纸钱还能烧给祖宗。”1925年的统计显示,全国农业产值比 1912年下降 30%,工业产值下降 20%,唯独军火工业逆势增长,上海、沈阳、武汉的兵工厂利润高达 50%以上,成了军阀们的“摇钱树”。
  文化教育也遭重创。1925年,直隶省的教育经费被挪用充作军饷,天津南开大学因欠薪被迫停课,校长张伯苓怒斥:“军阀只知有枪,不知有教育,这样的国家怎能进步?”北京大学图书馆的藏书被士兵当作马草包装纸,有本珍贵的《永乐大典》抄本被撕去封面,用来包炮弹。清华大学的操场被改成了军营,士兵们在跑道上练刺杀,把单杠当成了拴马桩。

  文人学者成了惊弓之鸟,鲁迅在《记念刘和珍君》中描述的“三一八惨案”,正是段祺瑞执政府对请愿学生的血腥镇压,47名学生倒在血泊中,其中有个叫刘和珍的女学生,年仅 22岁,她的眼镜被打飞,钢笔还攥在手里。这种对知识和良知的践踏,让民国初年的文化繁荣迅速凋零,周作人在日记里写:“北平已成屠场,学者们要么沉默,要么逃亡,剩下的只能在酒里麻醉自己。”


四、割据时代的终结与历史回响
  1926年 7月,国民革命军从广东誓师北伐,枪炮声中,军阀割据的时代迎来了终结的曙光。北伐军以“打倒列强,除军阀”为口号,士兵们戴着“革命尚未成功”的臂章,唱着“打倒吴佩孚,联络孙传芳,不理张作霖”的歌谣,先击溃吴佩孚,再击败孙传芳,1928年张学良“东北易帜”,全国形式上统一。但军阀割据的阴影并未完全散去,蒋介石的南京国民政府仍依赖地方实力派,后来的阎锡山、冯玉祥、李宗仁等,仍是带有军阀色彩的势力,他们在 1930年还爆发了中原大战,死伤 30万人,证明军阀的毒瘤难以根除。
  军阀割据给近代中国留下了深刻的伤痕。它不仅延缓了国家统一和现代化进程,更让“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逻辑深入人心,导致后来的政治斗争充满暴力色彩。1928年,美国学者费正清在考察中国后写道:“军阀混战证明,没有强大的中央权威,中国就无法实现稳定和发展,但过度的中央集权又会扼杀地方活力,这是中国现代化的两难。”
  回望那段历史,军阀们的宫殿早已倾颓:段祺瑞的执政府旧址成了人民大学的教学楼,学生们在当年的会议室里上课,讨论着民主与科学;曹锟的天津公馆改成了医院,产房里传来新生儿的哭声;张作霖的帅府变成了博物馆,展柜里的黄金手枪旁,放着一本《东北人民抗日斗争史》。
  但他们留下的教训仍在警示后人:国家的统一不仅是疆域的整合,更是经济、文化、民族心理的凝聚;政权的合法性不仅来自武力,更来自对民生的关怀和对发展的推动。从袁世凯死后的军阀混战,到南京国民政府的“训政”,再到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中国在血与火中终于明白:只有打破“武力割据”的恶性循环,建立真正代表人民利益的政权,才能实现国家的长治久安。
  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昔日混战的军阀们在民族危机面前放下分歧,冯玉祥与阎锡山共赴抗日前线,吴佩孚拒绝日本的诱降,说“我不能做汉奸,对不起祖宗”,张作霖的儿子张学良发动西安事变,促成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这种转变虽来得迟缓,却也证明:在中华民族的大义面前,任何割据势力都注定渺小。军阀割据的时代,最终在民族解放的洪流中,走向了历史的尽头,只留下断壁残垣和无尽的叹息,提醒着后人:分裂只会带来灾难,统一才是国家富强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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