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一九八八年新的学期,柳画考进了北京一所大学,成了一名计算机专业的硕士研究生。
在家里那些日子里,柳画有事没事都会往花儿的办公室里跑的。他告诉花儿,将来自己硕士研究生毕业后就回到家乡来,不会留在北京或者哪座大城市里。花儿也告诉柳画说,你毕业后留不留北京,去不去大城市,都与俺陶花儿无关的,他让柳画该找谁谈恋爱就找谁去,自己与柳画是一千一万个不可能的。柳画就笑了,他说这咋的就跟你没关系呢,将来咱们得一起过日子的,花儿就说你愿意跟谁过就过去,俺这儿是没你的位置的。柳画说俺姨妈说了算的,不信你就等着瞧吧。花儿说,谁也不能给俺做主的,俺自己说了算的,别说是你姨妈,就是天老爷他也别想给俺做主的!柳画就说,大哥大姐、二哥二姐、三哥三姐都能结婚过日子,咋的到了咱俩这儿,你就不愿意了呢?花儿说,那是他们,俺不是他们,俺是陶花儿,你就干脆死了心吧。柳画说,俺会一直等着你,等到你同意为止。花儿说,你等也是白等,早早去谈你的恋爱去吧,俺心里没有你的地方。
时令进入秋天了,花儿的肚子微微隆起来了,不认真去看还就不大能看得出来。花儿自己是知道的,四个月前从河南回来,应该来月经却没有来,接着几个月都没有来过,花儿就知道自己是怀孕了。花儿一开始暗暗地高兴了好几天,后来就陷入了沉思之中。一个没结婚的姑娘,而且连对象都没有,就怀孕了,这在桃花溪、在柳家湾,乃至在高山镇都是从没有听说过的,即便是有,人家也会偷偷地去做人工流产的,是不会把孩子生下来的。自己的爹妈会咋的来看自己?姐姐们,尤其是三姐骨朵会咋的来看自己?柳家姨妈和姨父会咋的来看自己?但是花儿坚信,这样一来,柳画就会自动退出历史的舞台了,让他从此真正死心塌地的了。花儿没有告诉柳书,他迟早是会知道的。花儿决定承受着骂名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不管别人咋的来看自己,只要是自己能对得起三哥柳书就值得了!自己跟三哥柳书相爱了十多年,有了一次夫妻之实就怀上了三哥的孩子,这不是天意吗?老天爷都可怜他们这对相爱的人啊,自己有啥理由不生下孩子呢?必须坚决要生下这个孩子的!
叶儿的眼睛永远都是尖的,叶儿首先看出来了。叶儿跟大姐枝儿说,枝儿说叶儿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千万不要胡说八道啊,但是枝儿偷偷观察过花儿之后,也不能不相信叶儿说得有道理。
一天,叶儿去跟自己的妈胡雪丽提起这件事儿。叶儿说,妈啊,您没发现点啥?胡雪丽说有屁就放,有话就说,别掖着藏着的,俺天天累得像个陀螺似的,哪里有哪些闲心思去发现这个发现那个的?叶儿一听自己妈的这话,气儿不打一处来,就气哼哼地说道:“您忙,您忙得好啊!您去看看您的宝贝小闺女吧,她的肚子都大了!”说罢,一扭三摇地走了,把个胡雪丽说得脑袋瓜子立刻就大了,掐一把自己的大腿看看是不是在做噩梦。
胡雪丽赶紧去花儿的办公室把花儿喊回家来。花儿进到家里,胡雪丽就开始仔细打量起花儿来了,哎吆俺的妈啊,叶儿没有胡说八道,花儿这身量最少也有了四五个月了。于是,胡雪丽开始审起了花儿,她知道这不是件光彩的事儿,一改先前的大嗓门,虽然是咬牙切齿,但是声音却不大。
“这是咋的了?”胡雪丽脸都紫了,比下了霜都难看,手指着花儿的肚子声色俱厉地问。
“有了呗。”花儿很镇静,头都没抬一下。
“是谁的?”胡雪丽几乎想吼。
“自己的!”花儿答得很干脆。
“你你你……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俺俺俺……打死你……”胡雪丽突然操起擀面杖要对花儿动手。
“打吧!”花儿往前凑了凑,声泪俱下地说,“反正俺也死过一回了,无所谓了!”
胡雪丽的擀面杖擎在半空中,一听这话,始终没有落下来。任凭胡雪丽再咋的询问,花儿就是一声不吭,就像哑巴了一样。
胡雪丽就像泄了气儿的皮球,她是一点咒儿都没有了。生米都做成了熟饭了,她能咋地,打又打不得,骂又没啥用,这又不是啥光荣的事儿,还不敢大声地嚷嚷,怕被外人知道了戳她陶家的脊梁骨。看着花儿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胡雪丽只能一边流泪,一边数落着花儿。
陶、柳两家人忙完了果园子,忙花网厂,天天忙忙碌碌的,哪里有闲心思去想其他的事儿。柳书和花儿平时是不往一起凑的,偶然凑到一起,也不是就她们两个人,还有柳琴和其他的人。柳书和花儿在河南信阳那次肌肤相亲,有了夫妻之实,只有大哥柳琴一人知道,而柳琴的嘴是最紧的了,就连自己的妻子枝儿都没说过,自然陶、柳两家人就都不会知道了,那么花儿肚子大起来的原因,胡雪丽是压根儿不清楚的。
胡雪丽回到了柳家湾,找到了胡雪美,把花儿怀孕的事儿告诉了她。这对好姐妹就开始研究猜测花儿是怀的谁的孩子,猜来猜去,两人都认定花儿肯定是怀了柳画的,猜测是两个年轻人,你来我往地把持不住了就发生了关系,而且断定还不是就发生了一次,否则不会那么巧就怀上了。胡雪美说:“没啥大惊小怪的,现在人的思想都开放了,没结婚就先生孩子的,在高山镇又不就咱自己,不丢人的。花儿是个姑娘,脸皮薄,不好意思说,等俺把四画儿叫回来,问问这小子,啥都就清楚了。”
枝儿、叶儿、骨朵听俩妈说花儿可能是怀上了柳画的孩子,叶儿把头一扭说:“真的是一对糊涂虫!”枝儿就赶紧偷偷扯叶儿的衣襟,生怕她嘴上没有把门的胡咧咧出啥不好听的。
在这件事儿上,陶、柳两家的大老爷们都是闭口不言的,一个是这不是件光彩的事情,另一个这样的事儿男人没必要去跟着瞎参合的。柳琴心里跟明镜似的,但是柳琴把自个的嘴闭得紧紧的,任何人都不能透露一丁点的实情,否则陶、柳两家就会乱套的,家庭和事业都会完蛋的。
柳书偷偷问过花儿:“花儿,是咱俩的孩子吧?”
花儿说:“你说呢?花儿身子只有三哥碰过,还能是鬼的不成?
柳书说:“那咋办?”
花儿说:“咋办?俺自己把一切扛着,生下来呗!”
柳书说:“要不去流掉吧?”
花儿说:“不舍得,这是咱俩爱情的果实。”
柳书说:“再不,俺跟骨朵离婚吧?”
花儿说:“你敢,你要离婚,俺就死给你看!”
柳书深知道花儿的性格脾气,别看花儿表面上温温柔柔、绵绵达达的,她骨子里倔强得很,她要做的事儿,别人谁也拦不住的。柳书也只能听花儿的,不敢有半点其他的心思。
柳画接到了老妈胡雪美的电报就从北京赶回来了,一进“陶柳工艺品厂”的大院就遇上了花儿。柳画看到花儿出怀了,心里咯噔一下子,咋了这是?难道四姐花儿跟谁结婚了不成?花儿就跟没事儿一样,对柳画笑一笑,说道:“是啥风儿把你给吹回来了?”柳画也笑一笑回道:“呵呵,北风呗。”
柳画先去了姨妈胡雪丽那里,胡雪丽见到柳画回来了十分高兴,就说:“四画儿,见着花儿了吗?”
“见着了。”柳画笑一笑。
“你这家伙挺能的啊!”胡雪丽用手指点一下柳画的眉头说,“走吧,你妈还在家里等着搞三堂会审呢。”
“呵呵,呵呵……”柳画摸着头傻笑着。
柳画回到柳家湾,就胡雪美一个人在家里,柳画刚刚放下提包,胡雪美就单刀直入说将起来:“好啊,你个小四画,说,啥时候给花儿播种上去的?”
“啥播种上去?”四画问。
“哈哈哈,你个家伙,有胆儿干,咋的就没胆儿承认呢?花儿肚子都大了,不是你搞大了,还会是别人吗?”
柳画这下子是真的明白了,花儿怀孕了,不是跟谁结婚了,家里的人都认为是自己让花儿怀孕的。可是,花儿是怀的谁的孩子呢?看来家里的人也都是不知道的,这才把自己叫回来的。未婚先孕,而且没有处对象,这对于一个姑娘家来说,是一件要人命的大事儿啊!柳画在心里快速地分析着,盘算着,既然家里人都不知道花儿怀的孩子是谁的,就说明花儿啥都不肯说的,那花儿面临的就是十分艰难的局面,她今后的人生可能就要被毁掉了啊!突然,不知是谁说的一段话涌进了柳画的脑海里:“爱一个人,就要甘心情愿地为她付出;爱一个人,就要包容她的一切;爱一个人,就要去爱她的一切。”于是,在一瞬间,柳画做出了一个决定:为了花儿,自己担当下一切责任!
“说说吧,是啥时候的事儿?”胡雪美紧追不放。
“呵呵,妈啊,你咋的就非要刨根问底呢?你知道了,不就行了吗?”柳画笑着说。
“这么说,俺和你姨妈猜得不错,还真的就是你这家伙惹的祸啊!”胡雪美调侃着儿子说,“书越读越多,这胆儿也越来越大了,说说吧,打算啥时候结婚?”
“呵呵,孩子都有了,还忙啥呢?”柳画说,“等俺跟花儿商量商量再说吧。”
第二天,柳画去找花儿,在花儿的办公室里,两个人面对面地坐着。柳画说:“花儿,俺把一切扛下来了!”
“抗下啥了?”花儿平静地问。
柳画指指花儿隆起的肚子,也很平静地说:“家里要俺回来,就是为了这事儿的。”
“谢谢了!”花儿依旧很平静。
“不必谢!”柳画也依旧平静,“爱一个人,就要甘心情愿地为她付出;爱一个人,就要包容她的一切;爱一个人,就要去爱她的一切。”
“你不应该把屎盆子扣到自己的头上的!”花儿说。
“没法子,就因为俺爱你啊!”柳画激动起来。
“可是,俺不爱你啊!”花儿依然很平静,“俺只把你当做弟弟的,你就死心吧,四画,强扭的瓜是不甜的,俺都怀了别人的孩子了,你就别那么痴心了!”
“俺不在乎!”柳画说,“家里计划着让咱们结婚呢。”
“不可能的!”花儿坚决地说。
“呵呵,俺能等,一直等到你愿意为止!”柳画也很坚决。
“四画,你为俺耗费时间和精力不值啊!”花儿诚恳地说,“听四姐一句劝,去找个对象吧,别耽误了你的青春啊!”
“俺愿意啊!”柳画也很真诚。
……
柳画承担下了一切,柳书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但却觉得对不起柳画,让柳画为自己背上了黑锅,心里总觉得欠着柳画的。柳琴这次对自己的这个小弟弟也刮目相看了,是他救下了柳书和花儿,柳琴哪里知道柳画深爱着花儿。枝儿跟叶儿说,今后可别再胡思乱想了,叶儿说,打死俺俺都不信,你们就骑着驴看唱本走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