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新华从来没有这么请过假,还真有些不适应,反而比周末醒的更早。不到六点就洗漱好,想去给丁丽欣送早餐又想到她这几天不用做治疗,应该让她多睡会儿。就把床单枕套夏凉被洗洗,六点半打给住院部让护士帮忙买饭。
耿新华到医院时将近九点,穿着平时很少穿的休闲装。尽管如此,没到大门口就有人频频打招呼,他向平时一样点头致意,熟悉的还附上一句“今天休息”。来到丁丽欣病房发现她不在,包子和白粥也在床头柜摆着,似乎包装都没打开过。
他赶忙掏手机打给她,结果在枕头旁边响,他走近一看枕巾明显有湿过的痕迹,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再一转身看到门外有护士经过,把手机往床头柜一撇追出去问:“你小宋吧?丁老师人呢?”
“耿主任好!我是小田儿。丁老师好像发烧了,眼睛也肿了。”护士说。
“什么?发烧了?”耿新华感觉脑袋“嗡”的一下。肿瘤晚期的人发烧意味着什么每个肿瘤科医生都心知肚明,可他不信这么快,前天中午他们一起出去吃饭时他亲自给她把过脉,绝不可能恶化这么快。正所谓关心则乱,他直接瞪着小田申斥:“发烧怎么不打给我?不是给你们交代过有事立刻打给我吗?”
小田被吓一哆嗦,急忙低头回话:“耿主任,是小宋和张燕值班,我八点刚接——”
“你们主任呢?护士长呢?”耿新华不擅长解释,同样不喜欢听解释。
“主任她,她发,发现丁老师发,发烧,先抽血让护士长送,送化验科,她和芳,芳,芳芳一起带,带丁老师做,做CT去了。”小田紧张的结巴起来,“听说,说烧到三,三三十九,九,九,九度六……”
“唉!这些人!”耿新华没心思再听下去,转身跑向电梯。
等耿新华来到影像部,她们已经拍过片去磁共振那边,当值医生让他等几分钟一起看CT片子,从片子看头部和肺部都没有感染迹象,他的心稍微稳定些。随即他又去化验科,如果血液分析数据也没有大的变化就不用担心。在化验科主任值班室里等了将近二十分钟,赵主任还在对面没出来。郭捷和一名护士推着丁丽欣过去,告诉他B超和磁共振检查结果都没发生大的变化,脑部和胸部也没有异状,随后又悄声说支气管发现淋巴结。丁丽欣说只是感冒,让他们不要那么紧张,他问她眼睛是怎么回事,她不说话把头扭向一边。
又等十来分钟结果出来了,耿新华接住单子就逐项仔细看。果然,可迁移病毒因子明显增加,但不足以证明其他器官受到感染,鳞状细胞数量与周六的比值几乎没变。于是把单子递给郭捷,几步过去推着丁丽欣往出走,他想知道她眼睛为什么肿,感冒会让眼睛肿这说法谁都不会信。
出了化验科顺小路往住院部走,太阳被厚厚的云层遮挡的几乎看不见,他把速度放慢开始找话题:“早餐吃了吗?”
她没吭声。他又说:“你每天在跟病毒抗争,不吃饭哪来力气?”
“没胃口。”她说的很简短,但总算说了,从早上到刚才郭捷问了不下百句,她除了说感冒就是沉默。
“这怎么行啊?”他故意停住脚步,“想吃什么?咱现在出去。”
她轻轻摇头说:“不吃,回去吧。”
“谁惹你了?小宋还是护士长?你告诉我,我找行政院长开除她!”他故作声势。
“别,不管她们的事。”
“那是谁?”
她又沉默。
“哎呀!你别护着她!不管是谁必须从重处理。”他说着转到她前面蹲下来看着她,“不管你怎么看的,我既是你的医生又是你老同学,你别总把我当外人行吗?”
“我现在好好的,你就别问了。”
“行,你不说我挨个问。”他站起来就往三号楼走。
“别去!”她急切地喊住他,看他转身回来才低下头轻声说,“是大志。”
“是成先生?为什么?你们昨天回来不还有说有笑的?”他情急之下竟露出昨天跟踪他们的话。
然而她情绪正低落没注意,如泣如诉似的说:“后来不是,他走了。”
“走不很正常吗?”他又回来推着她走,“别难过,要体谅他,他那边还有一堆事情,二十几号还要开画展。”
“不是,他不会回来了,他跟我,我们分手了。”她眼圈又红了。这也是她今天不愿说话的原因,甚至都有些恨自己,以前多大困难都能咬着牙挺过去,现在竟变得如此脆弱。
“分手了?他凭什么呀他?你现在这种情况他不体恤你还跟你闹分手?”说着话他的脚步加快,也真的生气了,“这不行,我必须问问他!这么关键的时候他怎么能这样?他脑子进水了是不是?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别,别问他。”她仰起脸看他,眼泪已经充满眼眶,“当我求你了耿新华,别问他,他也有他的难处。”
“天大难处也不能在这时候闹分手。”他气愤地想骂人,却忽然想起每次见成大志都是那种诙谐的表情,不由得再次向她求证,“哎,你确定他不是开玩笑?那家伙开起玩笑也是没边没沿,别是闹误会了吧?”
“不是,他给我写一段几百字的信息,在我QQ里。不信你看。”她说着往轮椅后面口袋摸,“我手机可能忘房里了,上去给你看。”
“那行那行,我帮你参详参详。坐稳了,”说着话到三号楼门口的小斜坡跟前,推进大厅以后人多了,他弯腰靠近她耳朵说,“放心吧,据我观察那家伙不是这么无情无义的人。好了,电梯来了。”
电梯上行时,耿新华又琢磨成大志的行为举止。猛然想起来前天下班前他拿来的视频,急切地弯腰凑近她说:“不对不对,肯定不对。他前天拿M·Rudin视频来的时候就不对。”
“什么不对?什么视频?”电梯里有人说话,丁丽欣没听清,不由得抬头看着他。
到微创住院部楼层,电梯门开了。耿新华边挪轮椅边喊话:“麻烦让让,让轮椅先出,外面人等一下再进。来,请让让,好,谢谢。”完全是主管主任医生惯性命令口吻。
“耿新华,你刚说大志找你要什么视频?”出电梯门没走几步丁丽欣又扭头问。
“不是找我要,是他拿来的关于活性抗病毒细胞基因因子实验的视频。”耿新华认真地说,脚步却没停。
“什么活性细胞基因?跟我有关系吗?”她完全不明白。
“当然有关,有了活性抗病毒细胞基因因子就能遏止你身上的可迁移病毒细胞因子。”他们身后有人说话。
“朱叔?你怎么在这儿啊?耿新华先别走。”丁丽欣一扭头看到朱正兴在电梯间窗子跟前,伸手抓住耿新华胳膊。耿新华也已经听出来,把车子掉个头推到朱正兴跟前,微笑着说:“朱伯伯,你也知道M·Rudin的实验?”
“当然,就是我给成先生的。”朱正兴温和地说。
“哦?”耿新华陷入沉思,据他了解朱正兴的企业没有涉及医药、医疗方面,没有理由接触凯特琳研究所。
“朱叔给大志视频做什么?让他给耿新华吗?你们两个这么熟为什么不自己给?你们成天见面。你什么时候认识大志的?他每次来你好像都不在。”丁丽欣还是不明白。
“为了你啊。”朱正兴脸上的笑容多了些,“如果晓光买下这项技术也引进全球最先进的设备,就为给你制造活性抗病毒基因因子,你能不能委身下嫁给晓光?”
“朱叔你别开笑了好不好?我和朱晓光只是普通朋友。”丁丽欣根本没心情开玩笑,而老朱每次出现都在逗她们。忽然又觉得他说起朱晓光的语气不一样,忍不住诧异地重新打量他,“朱叔,你是朱晓光的?”
“你以前没问我以为你知道呢。呵呵,晓光是我家老幺,上面有一个哥三个姐。”老朱笑呵呵地说着,忽然看着耿新华,“新华如果没有跟晓玲分手的话现在是晓光的三姐夫。”
“朱伯伯,对不起,我们没——”耿新华不好意思了。
“没关系没关系。年轻人的感情我向来不管。”朱正兴说着又看向丁丽欣,“若不是晓光爱你爱的跟中魔障似的,我也不愿意做这个坏人。”
“怎么?是你逼大志跟我分手的?”丁丽欣的眉毛瞬间立起来,之前的脆弱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冷峻。
“当然不是,完全是成先生出于自愿。”朱正兴还是我笑呵呵地模样,“我认为这是成先生的醒悟,他知道晓光这项技术能让你重生,只有晓光那么痴情的人才适合照顾你。”
“你——胡扯!”丁丽欣的情绪已经由试探变成生气,“大志只会爱我一个人,我也只爱大志一个。”
“看,别生气嘛,有话咱慢慢说嘛。”朱正兴笑着冲丁丽欣摆摆手,“我就知道你不信,所以从见成先生就开始录音,你们走近点,我播给你们听,听完你们就知道我完全是出于好心。”
说着话朱正兴把腕表卸下来,按了几下有说话声传出来:“老爸,你咋办?四点十五的飞机。”“小朋友,别担心,你爸爸坐明晚的飞机回去。看,票已经买好。”“行了,你们先走,我赶不回去你明早打车上学。”“媛媛你别操心,不行我送她,你要注意自身安全。”“成先生……”……朱正兴把声音调的和单放机似的,有成媛的声音也有朱正兴自己的,还有成大志和吴晓颖的,后边基本都是成大志和朱正兴的。
这天,朱晓光起的也挺早。七点钟和父母一起吃早餐,吃完上去冲澡,因为他知道成大志昨晚已经走了,打算到公司溜达一圈去看丁丽欣。拿钥匙刚下楼父亲打电话,让他今天别去医院。他索性连公司也不想去,坐客厅打电话问助理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处理,大部分是需要报销的单据,他一想反正签了到财务大嫂还会打电话问,就让助理直接送财务得了。
九点十分左右有人敲门,朱晓光出去看是送邮件的,有封署名Mr Zhu的国际信件让签了名才给他。回来仔细一看是来自Zurich UBS(苏黎世瑞士联合银行)的八月份对账单,就知道不是他的,朱晓明结婚搬出去以后这种东西只能是他父亲的。于是,他上楼到书房门口把信往门缝塞,不料膝盖碰到门,门开了,只好捡起来进去放桌子上。转身要走时,他一眼看到个好东西——Avid Xpress Pro HD5.0英文版(媒体编辑器),好奇心来了,心想老爸还玩这么时尚的东西?不由得过去打开电脑。
看到电脑上的软件朱晓光感觉眼睛和脑子都不够用了,专业影片处理器算什么?与卫星监察数据解码器、无线电波干扰系统、红外电子设备预警系统、远程信号增强系统、移动数据拦截系统比起来仅仅是个影音编辑工具。当然,他还没有看到书架后面的设备,这些已经够他瞠目结舌了。他见过的只有Avid Xpress Pro HD而且还是4.3版的,所以惊奇之后仍旧打开它,历史浏览次数多达五位数,文件名大多备注的拼音加数字,也有纯数字名。往下一拉的过程,他发现里面居然有“xiaoguang5x”类似的文件名,他想着自己应该没拍过视频类东西给父亲,思索着还是双击一个“xiaoguang29”。视频开始播放他的眼睛立马瞪圆,嘴巴大的合不拢,因为画面里是某个地铁口,美瑜从里面出来遇到陈小青;后面还有他,虽然带着遮阳帽和墨镜但自己一眼能认出来,跟在她们后面顺着路走。这下他再也坐不踏实了,急忙点开相邻的“xiaoguang28”,居然是他把车停在安东路道沿上边,人跑进地铁四号线六号入口,几分钟后后有个穿戴严实的人把车挪到道沿上。他这才慢慢回想,难怪那次车子没被拖也没贴条,敢情不是他自己停上去的。
这是怎么了呀?老爸连我这个亲儿子都要监控?想到这他决定逐个看看,然而看到第五个就吓出一脊背汗,那是他在陈小青回家的路上趁天黑又下雨揍了她两拳,动手以前他检查过周围没有摄像头。脑袋开始凌乱,他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两口凉水,觉得应该找重点,就往上拉打算从头撒一遍,猛然看到“feifei1x”,点开一看是她穿雨衣跑出三号楼的视频,而且是正面,他诧异哪里有这种角度摄像头的同时想起那晚的情形,这下可以确定她就是要害丁丽欣的人。“feifei63”是她在审讯室哭的样子,虽然只是背影他也能认出来,小杨就在她对面坐着,她面对所有证据哭诉不是她做的样子不是撒谎。既然这样会不会有关于丁丽欣的视频?理论上也该是“dinglinxinXX”。他赶忙转鼠标 ,果然有“dinglaoshiXXXX”,而且非常非常多,他直接翻到最大数值,往上逐个看。第一个是就是成大志走出去三号楼,边回头边往外走;接着是成大志和丁丽欣说说笑笑从外面回来;再有是两人从停车场走出来的、两人在东方明珠停车场取车往外开、两人进老上海餐厅,咦,小姐夫怎么也在?我那个去!他也在玩跟踪啊?
越看他的心情越乱,越来越悲催,因为他想通了父亲一定是为他才这么做。忽然,有个与丁丽欣无关的一个老外的视频播放出来,他前进倒退都看不到她,可名字却是“dinglaoshi7795”。正诧异的时候看到老外拿个试管与另一个试管比较,嘴巴也在说话,他赶忙找音响把声音开大,很快听出来是培育活性抗病毒细胞基因因子的实验。这他明白,再怎么他也是大学本科出来的,而且周六晚上见耿新华时他们专门提到丁丽欣病毒因子迁移的事情。他急忙从头看,认真看,可是连续看了几个内容都有些差别,再仔细看名字后面还有剪辑次数。这他又不明白了,为什么要剪辑呢?实验数据又不是宣传片?于是他拿出手机打给耿新华,想让耿新华也看看这东西是不是能帮助他们培育出丁丽欣适用的细胞因子,那样她就有救了。
打几遍耿新华手机都是无人接听,他决定把最先、最后两个实验视频仔细做对比。对比完他傻了,两个版本结果完全不同,后面那个缺少一段“Unfortunately, there is no way to guarantee the survival rate of active genes。(不幸的是,没有办法保证活跃基因的存活率)”,也就是说通过剪辑让失败实验成为成功实验。想到这他再打耿新华手机,还是无人接听,又打丁丽欣的同样是无人接听,他渐渐意识到要出事了。因为他禁不住想起冯菲菲被定罪起诉的事,韩震和大姐不管绝不是大姐说的“你姐夫在这位置不得不顾及人言可畏”;再想想陈小青最后被弄进精神卫生中心,抑郁症会正好在她找丁丽欣麻烦的时候加重吗?他边找陈小青的相关视频,情绪也在急剧下落。等看完陈小青相关的二十几个视频,他开始害怕,身子已经有些发抖。
难怪老爸早上说不让我去医院,他肯定要用这个方式逼丁老师就范!怎么办?我怎么办?想到这他再次拿起手机打给她,打不通就用微信留言,再次留言,发短信……
听完朱正兴的录音,丁丽欣的眼睛几乎冒火,指着朱正兴指责:“还敢说不是你逼他的?明明是你拿给我治病要挟他!”
“看看,你怎么也误会我?”朱正兴满脸无辜还带着浅笑,“你听见我说过一句强迫的话没有?我自始至终都在和成先生讲帮助你治病的事情,是成先生明白只有晓光适合照顾你才决定离开的。”
“你狡辩!纯属狡辩!你一直在用你的钱、你的势力压迫他,他是出于无奈才答应你的。”丁丽欣说着拉耿新华,“耿新华,你说是不是?他凭什么这么对我们?他这么做太过分了!”
“朱伯伯,这么做确实有点——晓光肯定不是这么想的。”耿新华是想中肯地表明态度,然而对朱晓玲的内疚让他对朱家的人总有些提不起底气的感觉,所以说出的话缺乏力度。
“哎,这是你们看到角度不同。”朱正兴仍然温和地看着丁丽欣,“我是用实力证明晓光可以很好的照顾你后半生,让成先生不用再为你担心。你们说晓光人品怎么样?晓光对你的感情是不是一心一意?你嫁给晓光既可以把病治好,也能给孩子和老太太找个依靠,成先生也不用费尽心血落个人财两空。这对于几方面不都是最好的结果吗?”
“不是!”丁丽欣立即接话,她几乎是喊的,“我根本不爱朱晓光,不可能嫁给他,我宁可死也不会嫁给他!我爱的是大志,永远只爱他!永远!听明白了吗?是永远!”
“丽欣,你别激动,慢慢商量好吗?”耿新华赶忙劝。
“商量什么?他把大志我们拆散我能不激动吗?”丁丽欣抬头看耿新华的眼神都带着气。
“新华说的没错,你不能太激动,身体要紧。”朱正兴还是气定神和的模样,“你冷静地想想,往长远的想,你和成先生没有未来,以晓光对你的痴情将来一定会把你们一家——”
“不要再说了!我不可能接受朱晓光!就算大志从来没出现过也不可能!”丁丽欣打断朱正兴的话。
“丁老师!你——耿主任也在?”护士小田从通道拐角过来,弱弱地向耿新华和朱正兴打招呼,“丁老师的手机一直在响,我怕有急事就拿来了。”说着小心地递给丁丽欣。
“行了,去忙吧。”耿新华摆摆手说。
丁丽欣打开手机,好多条未接都是朱晓光的,微信语音也有一串。她感觉有急事就点开听,美瑜怕她听不见把声音调的很大:“在吗?你手机怎么没人接?”“不是说这几天不治疗吗?忙别的吗?”“哎呀,小姐夫的手机也是没人接。我这边发现些不好的事情,菲菲可能就是几次害你的人,我还发现她出车祸可能是冤枉的。”“还不在?赶紧打给我。”“对不起,丁老师,这些事可能都是我爸设计好的,对不起。”“我爸去找你了吗?他说什么都不要信,尤其是拿给你治病提的要求,千万别答应他。我发现他编辑视频的原件了,外国医生说那个活跃细胞存活几率很小……”“呜呜,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好了。丁老师,对不起。呜呜呜……”微信里的朱晓光哭了。“求你别怪我爸,他是为了我,呜呜,他是为我才这么做的。”“陈小青进精神中心也是受我连累,是我打坏她鼻梁的,呜呜呜……”“都是我不好!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引起的。真的对不起!”“……”“……”“丁老师,我最后再求你一次,请把我忘了。多保重。”
“朱叔,你听见了?不用我再放一次吧?”丁丽欣的情绪也受朱晓光的语音感染有些难过。
“唉!这个晓光,他怎么就——”朱正兴一句话没感叹完手机响了。他拿出来看显示是“晓玲”,按了接通转身对着窗子说:“晓玲,我在你——什么?这个傻孩子!现在怎么样?送哪里了?那行吧,我马上赶去。”一个电话的时间朱正兴的脸色由白净变成土灰,眼睫毛也瞬间耷拉下来,边装电话边往电梯跟前走,两部电梯都在上行。
“朱伯伯,晓玲发生什么事?”耿新华感觉不对劲。
“晓玲没事,是晓光,这孩子割腕了。唉!”朱正兴稍微停顿快速走进步行楼梯。
“朱晓光怎么这么——咱也去吧?”丁丽欣愈发难受,忽然间觉得朱晓光比她更加可怜。
“行,把你电话给我一下。”耿新华答应着伸手要丁丽欣手机。
“问哪家医院?刚才应该问朱叔。”丁丽欣说。
“不是,我跟王警官说一声,晓光装的监控有录音功能。”耿新华说着看看电梯斜对面的摄像头。
“不要了,”丁丽欣把递过来的手机又收了回去,“不要再打,晓光刚出事。”
“什么不要?一码归一码。如果晓光说那些都有证据,你以后还是很危险的。”耿新华纠正。
“不要,以后再说行吗?咱先去看晓光。”丁丽欣没有听耿新华的话,刚才朱正兴往楼梯走的刹那她已经觉得他也很可怜。
电梯来了,耿新华叹口气推着她进电梯。
急救车没到医院朱晓光已经断气,死亡时间二零一八年九月十一号上午十点五十一分,最后一句话是跟保姆说的:“告诉我爸,对不起。”
十月二十一号下午五点,艳阳照耀下的西安机场专用高速上,王宏亮开着成大志的桑塔纳由南向北行驶。副驾驶坐着他女儿王玧琪,边用手机浏览网上购物还时不时跟成媛聊两句。成媛在王玧琪正后面,旁边是柯慧文和王宏亮的新婚妻子玉翛然。十天前吴晓颖从上海回来忽然说要跟喻芠学画画,把王玧琪托付给他们。王宏亮马上答应一定好好照顾琪琪,隔天就带玉翛然领结婚证,婚礼打算等成大志画展结束回甘肃老家办。
从四点二十在学校门口接到成媛那会儿起,柯慧文就在有一句没一句的埋怨成大志不告而别,把画展那么大的事情撒手不管。王宏亮和玉翛然也不止一次表示没关系,老高和老金早几天就过去安排了,没什么可担心。然而她还是不愤,不时冒出“成大志没良心”“王八蛋心被屎糊住了”一类的嗔斥,她说完玉翛然总会安慰她一两句。车子经过渭河大桥时她又抱怨,终于把成媛激怒:“你还有完没完了?要不想去你坐车回家算了,唠唠叨叨的有什么用?”
“哎,你这孩子到底是不是我生的?那王八蛋都丢下咱俩走了你还护着他啊?”柯慧文的脾气更大。
“再给你说一次,最后一次。老爸没有丢下咱俩,他就是找地方散散心休息休息。”成媛瞪着眼睛看着母亲说,完全没有因为缺少父亲的庇护而胆怯。
“他散狗屁心!他就是初恋情人要跟别人结婚心里承受不了!幼稚!也没想自己多大人了?”这是柯慧文一贯的拆台式斥责成大志。
“这不是你也知道?还在这——”
成媛还没说母亲揣着明白装糊涂就被母亲打断:“我知道是别人说的,跟王八蛋自己说意义不一样!说明他心里还装的是姓丁的女人,活该他俩有今天这种结果!”
“你还好意思在背后幸灾乐祸?不是你三天两头儿的闹腾,老爸至于跑新疆找清静地方?”成媛不耐烦地转身看窗外。
“新疆?他跟你说了?王八蛋怎么跟我不说?”柯文慧愈发不爽。
“是,我们谈过。”成媛头也不回说,“光会骂人,啥时候知道反省自己?”
“好了,好了,慧文姐,媛媛,别吵了,都是一家人。”玉翛然笑着打圆场,“琪琪呀,别光顾着看电脑好吗?跟你媛媛妹妹聊聊天儿,明年媛媛也要考高中了,把你的经验给妹妹分享分享。
“这孩子。一天净跟她爸学那些叛逆思想,早晚有一天要把我气死。”柯文慧还在抱怨。
“好了慧文姐,你别跟孩子计较,媛媛乖着呢。”玉翛然说。
“媛媛,杭州你去过没有?他们忙画展咱俩去转吧?我虽说从小在杭州也没有机会好好玩儿,听说展览馆就在西湖边儿……”王玧琪开始跟成媛搭话。
王宏亮只管默默地开着车,高成峰给他安排的任务就是安全接送柯慧文母女。虽然他对成大志和柯慧文、丁丽欣之间的纠结有自己的看法,但不会轻易表达,更不会当着这个不熟悉的当事人做任何评价。所以他沿途中基本不发言,该做什么做好就行,这也是对成大志这个好兄弟最实在的支持。
二十二号早上八点,天空有些阴翳,但还算凉爽,做为中秋小长假的头一天,还是挺适合旅游观光。美术馆大门口的开馆仪式已经开始,杨晓言、胡平、高成峰、柯慧文分别致开幕词。到场的除高成峰、金林、张军、王宏亮、张继胜几个家庭单位以外,杨晓言、何晓东带着西北画派及知名学术研究者到场助阵;胡平、金林在北京、杭州方面的朋友也纷纷前来;喻芠带着父亲和吴晓颖、余杭几位美女画家、以及从宝岛过来的几十个画家;王若云也来了,戚兴伟也带了些日本朋友。围观的游客和油画爱好者过万,展馆门前的马路也已经被堵实,掌声一浪高过一浪。唯一遗憾的是主展画家成大志缺席,媒体记者现场追问的话题也因为没有准确答案成为悬念。
高成峰负责介绍主展油画及相关的背景和意境,发言时把本次画展主题《她》描述为一个富有神奇色彩的女人,四个主题二百二十幅画分别以花草、风景、写意、人物刻画“她”的风韵,也是成大志数十年油画经验积累的巅峰之作。
靠近马路边人群中有两个不显眼的特殊游客,特殊地方在于轮椅,不显眼的原因是他们的戴的宽檐遮阳帽太过普通。关键是仪式已经宣告结束了,他们既没有随着人流进入美术馆,也没有离开。扶轮椅的个子在一米八以上,还戴着口罩,看着身边的人少了弯腰说:“怎么样?咱也进去看看吧,看这家伙把‘她’画成什么样。”听声音是个中年男人。
“再等等。”轮椅上戴纱帘遮阳帽的是个女人,“媛媛他们都在门口呢,关键还有那人,让认出来不好。”
“也是,那就等会儿。”男人轻声说。
大约两分钟后男人又说:“你确定不告诉他晓光父子的事?我觉得他有权知道,来与不来也应该由他自己做主。”
“你就是太实诚。”女人头也不抬地说,“你觉得让他以为我好好的嫁给朱晓光不好?”
“那倒也是,但愿他能适应没有你的日子。”男人说。
这时,男人的手机在口袋振动。他拿出来翻几下弯腰递给她,带着几丝兴奋说:“你看看,这是刚刚发来的,这家伙倒是坐的住。”
“哦?”她接过来撩起一部分纱帘看,语气里也有些不言而喻的欣然,“挺好,他们说胡杨林国庆节后才黄,这不也挺好?”稍微停顿又喃喃自语似的说,“傻,怎么也不戴个帽子?那边儿的大太阳。”
手机屏幕上连续十几张彩色照片,都是以胡杨林和沙漠为背景,蔚蓝的天空下是大片金黄的胡杨林,还有个背着双肩包拿画板的男人——成大志。他平静地坐在坡头自带小马扎上,要么抬头望前面的风景,要么认真地在画板上速写。和煦的阳光照着他的背、胳膊,还有耳际被风撩起的变了色的发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