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海回来后,成大志几乎每天窝在高成峰的工作室。早上出门前做好早点给成媛留在锅里,她下午有课时就早点赶回来做饭送她去补课班,没课就给她叫外卖,傍晚回来做过吃过再去,十有八九不在家睡。
十几年前的成大志,是靠画油画做生意,不仅要质量更要数量,主要临摹别人的画,一天画几十幅不稀奇,但不用费心思琢磨意境和表达效果,纵然通宵不睡也影响不大。现在不同了,每一幅都要达到他之前预想的意境,既要表现出画面美感还要附和《她》这个主题,运笔手法和渲染也得挑不出毛病。所以他在抢时间的同时,每天还要保持至少四小时的睡眠。而为了贯穿他心中这个她——丽霞的感觉,他婉拒了那帮好朋友助一“笔”之力”的好意,决意独立完成每幅画。关于这点,前段时间高成峰夫妇和王宏亮已经见证过,也莫说按他的命题创作,纵然临他的作品也很难体现他画中呈现的精髓——他说是女人的钢中带柔、媚而不俗,王宏亮认为那是种雅致,他成大志独有的雅致。
从上个月十六号至今二十来天,他已经完成了四个片区头一个如花所预想的五十五幅花卉。这些画的原型有和丁丽欣共有记忆里老家的二花、油菜花、迎春花、楝树花、稻花、七宝教寺旁边的桐花、西湖的荷花、川沙公园旁边的月季、喻芠院外的蔷薇和格桑花、骊山脚下的单瓣槿……还有他最近去植物园写生所得,构思每幅画时总能把她的笑容或身形某一点揉进画面之中,形成独有的娇美,以达到他要求的人比花娇花有人影。第二个片区丽影如画也已经近五十幅,如画是风景画,还是从他们一起走过的历程中搜寻,还原某时某地某个与她有关联的画面。
十一号下午将近五点,成大志回家做晚饭。进门把楼下买的瓜果蔬菜放下,刚进厨房正洗手,成媛跑过来说:“爸,小心点儿,我妈知道了。”
“知道啥了?”他没领会指什么,但看她小心翼翼的表情知道不是好事。
“就咱俩去上海的事儿啊?”成媛眨巴眨巴大眼睛。
“哦?你为啥跟——”
“不怪我!你老婆逼的!”成媛急切解释。
“行了,我知道了。”他皱皱眉头,转身拿砂锅接水。
“那你好自为之,出事儿可别——”正说着猛然听见钥匙开门声,她“噔噔噔……”跑回自己房里,声音很小,敢情只穿袜子没穿鞋。
柯慧文进门他听见了,她没吭声他就照样开火、开油烟机、洗米、择菜。当他择好菜转身要洗时,猛然发现她在厨房门口直直站着,掐着腰,瞪着他。
他马上意识到暴风雨在逼近,只管埋头洗菜不看她,能不冲突就尽量避免,毕竟自己有错。
“成大志?你不觉得自己很过分吗?”开始了,她仍旧双手掐腰,杀气和唾沫几乎同时到达成大志身边。喊过一句见他继续倒水,声音立马升三格,“我这么生气你看不到吗?啊?成大志!你重视一下行不行?”
“行,你说。”他把洗菜盆放下转身看着她。
“我说?我说你个王八蛋太过分了!你说跟媛媛出去几天,弄半年是去上海见你老相好!你这么明目张胆的!你想过我的感受吗?连媛媛都知道了就瞒着我!瞒着我是不是有成就感?你个王八蛋!没良心的王八……”柯慧文虽然脾气很暴躁,但除了“王八蛋”几乎从不骂脏话。这多少都跟受教育程度有些关系,也和生活环境脱不开,大学毕业一直在城里,这方面交流也少;在单位她是爱面子的,跟谁闹僵最多喊两句,在家里,成大志不仅没有说过低俗话,连争执都避开她的锋芒。
他见她中气十足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也就没劝她,索性往门框上一靠静静地看着。
她喊几分钟见他没解释更恼火,过来一把拉住他胳膊拉到餐厅里,瞪着眼睛嚷:“你给我过来!你个王八蛋!你这次别想装傻充愣蒙混过关!”边嚷边把餐桌上的东西往一头揽,“王八蛋!咱今天必须把事情摆桌面上摆开!你想咋就咋?把我当成啥了?”由于用力过猛,其中两个白甜瓜钻出塑料袋冲向桌子北头。她赶忙拦截没拦住,“啪”“啪”两声,全掉在地板上,一个裂几道纹、另一个爆裂成七八块,瓜瓤洒了一大片。她直接扭头冲他喊,“看啥啊?还不赶紧收拾一下?”
成大志一声不吭进厨房拿笤帚簸箕,刚出来成媛也已经到了,趴在墙角幽幽地说:“咋?上手啦?哎!老爸,这可是你不对,怎么也不能动家伙!”
“我扫东西。”他无奈地看看成媛又瞥一眼餐桌北端地面。
“哎哟!妈呀!多好的白甜瓜!老爸,还是你不对,那是老妈喜欢的白甜瓜!还不下楼重新再买去?”成媛故作惊讶的调侃着,还冲父亲往门口使眼色,意思让他借机开溜。
“媛媛——”柯慧文拉长声音制止,瞪向女儿的眼神明显多了几分亲昵。
“哦,明白明白!我还回屋写作业。”成媛答应着转身,一个手仍在身后指着门的方向。
成大志当然明白女儿意思,他以往也会找机会避开妻子的锋芒。但这次他没有,他也想找机会跟她谈谈,结果如何他不能控制,有问题了面对问题并努力解决是他一贯的作风。所以,仍平淡的到桌边拿起抽纸蹲下擦地。直接扫只会越扫越脏,还会把笤帚毛沾上汁液;先擦周边的汁液并把纸放簸箕里垫底,再把烂瓜搁在纸上,最后擦剩余汁液一起倒垃圾桶。如果是母亲会把烂瓜搁碗里忙完吃掉,他不吃因为摔时把大部分汁液摔出去瓜失去口感;柯慧文则会嫌弃的扔掉,即使不烂,太生太熟都会嫌弃地任其放坏。
“哎,你过来!”柯慧文件见成大志倒过垃圾过去搅砂锅,冲他摆手后又指指跟前的椅子,自己仍单手掐腰准备居高临下发功,语气比之前缓和些,“我不明白你到底啥意思?你自己跑跑吧,带媛媛去干啥?为娶那个妖精做准备是不是?”
“没啥意思,媛媛跟丽霞认识,所以带她过去一起过个生日,仅此而已。”成大志放下勺子过来坐到另一边,可以避免被她口水喷到顺便看锅溢不溢。
“爷俩陪狐狸精过生日?还仅此而已?够浪漫啊!跑几千里过生日!咋不见你们给我过生日这么热——哎!不对啊!”柯慧文挖苦着忽然把声音有提高了,“成大志!媛媛是怎么和你的狐狸精认识的?你们是不是背着我经常见面啊?你想把我孤立起来是不是?你想跟狐狸精一家三口好过日子是不是?这个小王八蛋!她可是我亲生的!”
“文文,既然要摆桌面上说,咱能不能平声静气的说?你这样喊,除了告诉街坊邻居你在吵架没有别的作用。”他抬头看着气势汹汹的妻子,诚恳地求她。反正她就想看到他的弱,索性弱给她看。
“谁想看来看呀!你也知道在外面找狐狸精丢人了?我就是让你丢人!让你个王八蛋丢个够!看你以后还找不找狐狸精?”她气势更高了,还拿出手机翻电话本,“我还要叫你妈来,叫你弟来,叫你舅你姨……”
“哎,你这是干啥?”他赶忙站起来阻止,其实他一直不愿说这件事就是不希望给双方家人尤其是给他母亲添麻烦,“够了啊,你把他们扯进来干嘛啊?”
“我就打,非让他们知道你的糗事儿!”她也较起真儿来,还往后退一步继续翻电话本,情急之下竟忘了把婆婆存的“媛媛奶”还是“他妈”。
“文文!你——你打吧,最好把你家咱爸咱妈,把你弟他们都叫来!一次闹个够!往崩的闹!”他看从正面劝不行了索性反着来,人也坐下来转过脸不看她。
“哎?你个王八蛋啥意思啊?往崩闹是啥意思啊?想离是不是?王八蛋可是说过一辈子只结一次婚的!你说话放屁呢?”她果然不翻电话本了,来到桌对面直对着他吼,情绪也比之前激动。
“我从没说想离。”他叹口气仍不看她,心里挺不是滋味的。他确实没想过离婚,从来没想过。而她刚说那句“一辈子只结一次婚”是他结婚前跟她说过的,也是当时对自己对婚姻的承诺,他决不要像父亲那样背弃婚姻抛妻离子,在他们的婚姻陷入最大困惑时也没动摇过那个观念。
“你没说是啥意思?狗说的?王八蛋说的?”她更激动,“王八蛋这些年对我不冷不热的我说过啥吗?我跟你一起图啥了吗?你外边儿有狐狸精我说啥了吗?你一天啥都不做,我说过啥了吗?你跟我离?你凭啥啊?你个王八蛋,你有啥资格说这话?”喊到后来眼泪淌了下来,直接落在跟前餐桌桌面上。
“文文,你,”成大志的心忽一下揪到一起,他这辈子最怕的是女人的眼泪。在他看来,只有摊上失败男人的女人才会流眼泪,所以他理所当然的把这个失败归给他自己,刹那间觉得都是自己的错,从认识她都是自己的错,更错的是他这一路走来都自以为是的抱着不负任何人的想法。其实他根本做不到,他高估自己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么简单的道理他居然背负几十年,还以为不是故意就不算伤害。急切间他一把抓过抽纸站起来递向她,“文文,你别哭行吗?不离,我从没说过离。文文。”
“你想离就离?想不离就不离啊?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个王八蛋!”柯慧文接住纸边擦边哭边喊,“你以为我跟你一起图啥啊?这些年我容易吗?就算我以前不对,不已经过去这些年了吗?你说我图你啥了?你这些年啥都不做我怨过你吗?过的有没有钱我不在乎,什么爱不爱的我也不在乎,我也没要求过你什么是吧?我就想下班儿回来看见家里的灯还亮着,家里有个人气儿,时不时的能有个热汤,有个人说说话,这样的要求高吗?”
“我没说你不对,也没说要离,你别哭了行吗?”他看她声泪俱下的样子真的有些心疼,她说那些话既是声讨他又是诉苦,同时也是两个不相爱却生活在一起的人避免不了的悲哀。“行了啊,别哭了。我真没想怎么样,就是带媛媛去陪丽霞过个生日,她现在的情况很不乐观,我们只是想让她开心点儿。”想起丁丽欣他心里又变成了难过,相对于柯慧文,丁丽欣这些年过的更不是一个女人该有的日子。
“咋?你的狐狸——你的初恋情人病了?绝症吗?”她居然止住眼泪,第一次把狐狸精的称呼换掉。
“咽喉癌,上个月刚做一次手术,后边儿看情况说不定还得做,每天还要做化疗放疗,有时候我觉得她比咱们任何人都辛苦。”他说到这忽然不想再说下去,因为这些话他光说出来就觉得很难受,丁丽欣要用身体去承受那种身心双重折磨谁能体会?想到这轻轻叹口气,转身去厨房搅砂锅里的粥。
“她是不是过不了这关啦?”她也跟到厨房门口。等半分钟见他不说话又走近些,语气变得像关心朋友似的,“大志,要这样你应该早点儿跟我说,我不会霸道的不让你见她,可你,你不能事事瞒着我。”
“行了,先不说这了。你先出去吧,我先弄菜。”这时,他的心已经乱得无法形容,不愿伤害任何人却偏偏不可避免的伤害,想陪伴的人却又没办法朝夕相处。
“哦,”她答应着往出走,到餐厅拿纸捏鼻子后又过来扔纸。临走忽然又看着他说:“哎,你现在每天画画儿是不是为了她?”
“我得为她筹治疗费。一个疗程花销很大,如果花她的钱,万一有个啥,她家孩子拿啥生活?所以我,我只能这样。”他说完转身拿菜盆。
“你可别打咱房子的主意!咱也要过日子呢,咱娃将来也得生活。”她一动不动看着他。
“我知道。”他淡淡地点头,“我跟老高他们打过招呼了,赶中秋前后办一场油画展,我计划弄上两百来幅画儿,只要卖出去六成,治疗费的问题就基本能解决。”
“能不能多卖点儿?咱娃上大学也得花不少钱,以后长大结婚了也不能跟咱挤一个房子吧?”她的生意经又念上了。
“以后再说吧,目前要紧的是丽霞的病。办画展我也是第一次,还不知道弄成啥样子呢。”他见她的脾气已经没有了,就想着赶紧做饭吃饭,完了再去画室加会儿班。“先出去吧,我弄菜。”
“你这次画展让我管账行吗?啥时间也带我见见你那帮朋友?”她的注意力已经转移。
“行行行,哪天聚会了叫你一起去。先出去吧。”他把盆放在案板跟前准备切菜。
柯慧文出去不到一分钟就又拿着瓜进来洗,边洗开始打听高成峰和柳静梓家的情况。一会又问展会在哪开,什么规模,现在的油画市场靠什么标准定价,似乎真要当回事的参与到油画行业里来。
这场来得快去得也快的小闹腾并非偶然。起因是今天午休时一个蛋糕店要五星好评错打给柯慧文的电话,懵的转瞬她就猜到用她卡在浦东消费的“小姐”是谁了,但不明白那爷俩说的去杭州怎么在浦东,更不理解俩人要个六百八十八的十二加八那么大的蛋糕怎么吃得完。所以,她半下午不忙了就提前下班回家,以扣零花钱为要挟顺利地让成媛就范。正所谓关心则乱,她在乎的是她的家庭会不会被成大志的“狐狸精”破坏,也就没细想为什么那么巧合打错电话给她?他们怎么可能在蛋糕店留她号码?而同样巧合的事情去年也发生过一次,就是有陌生人找到他们家买那幅油画,怎么会都巧合的与丁丽欣有关?
经过三周调养,吴爱娣的身体状况基本恢复正常,于十三号上午出院,提前一天过生日。因为第二天十四也是初四,上年龄了要避开“四”字。为此朱晓瑷一家五口周六就从广州赶回来,朱晓玲今天请了一天假还让耿新华请下午半天假。
回紫园家里好好洗个澡、换上朱晓琦昨天买的衣服,一家人热热闹闹地进城吃饭。朱晓明早在荣顺堂订好了酒席,按他父母的意思低调点儿还挤满九桌。他们姊妹都有非常要好的朋友不必说,三个姨和表姊妹也是少不了的,跟他父亲干几十年的老朋友和一些不让来会伤自尊的下属也不能硬推。这些人,都是平常就十分关注他们家的人,不年不节也时不时过去坐坐唠唠家常,有事情了提前好些天就频频询问。这天吴爱娣的状态也很好,从早上起床到深夜回到家,脸上一直带着幸福的笑容。
在冯菲菲印象里吴爱娣每年过生日都是七月初五,而今年七月初五也是十五号,她因为十六号开始换夜班十五号早晚都休息。所以她打算明天下午下班去买礼物,趁老太太高兴直接住朱晓光房间,礼物早看好了,一个24k纯金做的寿桃项链。
三点一刻,她点的外卖咖啡到了,她专门为朱晓玲要两杯“鸳鸯拿铁”,上楼的时候还想着再从侧面打听朱晓光这两天的心情。内科护士站说朱医生今天请假没来,她还有点嘲弄朱晓玲周末两天没休够。到主任值班室一看耿新华也没在,她忽然想到周一他该坐诊,正要去门诊楼时他的实习生助理说主任下午请半天假。这就不由得她感觉稀奇了,心想两个大医生准是回北京见他的父母了,朱晓玲想结婚的事她早有耳闻。到这时她仍没往吴爱娣提前过生日上想,不以为然的把咖啡送给他助理和内科护士长。
下班后,她到停车场取车子,一眼看到耿新华右侧后车灯旁边有几道刮痕,出于关心打电话告诉他。没想到他接通第一句话竟是:“你到了是吧?是你自己上来还是我让晓光下去接你?”
“上来?上哪里?”冯菲菲完全没搞明白他什么意思,“小姐夫,我菲菲啊。”
“听出来了。”耿新华边接电话还想走过去跟朱晓光说冯菲菲打电话,大厅里实在太吵又不得不回到门外,“我刚才还想问晓光怎么没见你,你如果没到尽快吧,好像说的七点开席。”
“啊?七点?”冯菲菲瞬间明白了,敢情生日提前她不知道。想到这她赶忙往车跟前跑,嘴却没耽误,“小姐夫,我车坏半路了,正在拦车,手机上也没下导航。等一下你能不能跟司机说怎么走快些?”
“城里的路况开出租的比我熟悉呀,而且,到豫园来要什么导航?走内环高架最多半个小时。”耿新华说着看到朱晓光往这边看,就冲他挥挥手。想责备两句他这男朋友服务的不到位,顺便看能不能推迟十几二十分钟等等。“先这样吧菲菲?还是荣顺堂,你上来后就能看到。”说完边挂机边往旁边走,朱晓光过来让烟他也没接就笑着调侃,正儿八经的批评他不能,即使他与朱晓玲没掰也不能,毕竟都是同龄人也为同一个女人把生活过的几近颓废。
刚听到“菲菲”两个字朱晓光的脾气就冒上来:“什么?你让她来做什么?我们已经分了!”
“分了?分了她怎么——”该耿新华纳闷了,再一想准时单方面分手,因为她说了正在赶来,但他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稍微停顿又凑近些把声音压到最低:“你说老实话,是不是因为我同学?”
“……”朱晓光看看竟说不出话,听语气似乎也已经知道他和丁丽欣的关系,这以后在一个家里出入该多别扭?而且他每次利用耿新华了解她的情况也会增加愧疚感。想到这他又往旁边走几步回头说,“小姐夫,我不想骗你,从我知道她发现画家有别的女人还死心塌地爱他的时候就已经绝望。可是我,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恰当,反正我觉得就这么默默爱着她挺好,我不想再有别的女人了。既然说到这,我也想劝你把心收收,别让我姐成为下一个冯菲菲。”
“我们,我们早已经没希望。”耿新华弱弱地低下头。
“能想通就好,千万别像我这样钻牛角尖。”朱晓光以为耿新华说的丁丽欣,心里的愧疚霎时间少很多。
“唉!”耿新华叹口气,转身看向窗外,“想通了又能怎么样?只是自我安慰罢了。其实吧,最初我也没想跟晓玲分开,而且觉得挺对不起她。时间长了再回头想想分开也好,等她发现我的心不在她那肯定会更难受。”
“说什么?你跟小姐姐——”猛然拉住耿新华把他身子扳正,直直地看着他说,“你们也分了?”
“我以为你知道。”耿新华淡淡地说,“五一节我和晓玲回北京见我爸妈,遇见丽欣和成先生的朋友金先生,错以为成先生意外身亡。这事我跟你说过。本来我只是打算把婚期押后,晓玲不接受,还闹了一场跟我提分手。算了,这事已经过去了,你跟菲菲最好考虑清楚了再决定,我看她对你还没放弃。”
“你不用劝我,你自己——我意思是我已经考虑很清楚,就像你说的早分早好。”朱晓光说着转往楼梯口走去,边走还忍不住唉声叹气,“这都什么事嘛……”
豫园冯菲菲当然知道,挂电话就一路超车赶来,为证明车坏了刻意把车停在对面华东广场。出停车场时才想起没拿礼物,赶忙上楼在一家玉器店选个玉佛。拿钱包时看到朱晓光打五个未接,她只当没看到继续付账。出商场再看表已经七点二十,急的她几乎小跑着往对面赶。
大厅门外的朱晓光比她还急,本想打电话阻止她不接,站一楼大堂又担心她从员工门上去,挺凉快的地方鼻尖冒汗。一眼看到她出电梯间穿的蓝色七分牛仔裤和米白短T就是下班赶来的,他赶忙跑过去堵住她,懊恼地指着电梯间说:“现在什么都别说,你先走,晚上我去找你,咱好好谈,赶紧走。”
“干嘛呀光哥?我刚来你就让我走?”冯菲菲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咱们不是说的很清楚了?咱们不可能再回头了,菲菲,你理智点好不好?”朱晓光看她这表情更着急。
“我很理智呀光哥,你一时想不通要跟我分手我知道,可阿姨不知道对不对?阿姨还当我是未来儿媳妇对不对?我不能在阿姨面前失礼呀!”这话冯菲菲琢磨过不止百遍,所以说起来十分顺溜。
“菲菲,你弄清楚行吗?我不是一时想不通,是慎重考虑以后才决定的,再说多少遍也是这样,请你不要再纠缠下去行吗?”
“就算你考虑过那也是你一个人的决定,爱情是两个人的,而且我们已经订婚了,是两家人的事情。我作为你的未婚妻陪未来婆婆过生日很正常呀!阿姨一直对我那么好,这么重要的日子看不到我一定会担心。”
“这个问题我会解决,你照顾好你自己就行了,行吗?你先——”
“我不嘛!阿姨是我尊重的长辈,我不要让阿姨认为我这么失礼。”冯菲菲见道理讲不通换成哀求,眼圈也红了,“光哥,别这么对我好吗?我是专门为阿姨过生日来的,大不了我不吃不喝不说话,只要让我陪在阿姨旁边就行。光哥——求你了好吗?”
听她这么说朱晓光更担心,一口就回绝她:“绝对不行!赶紧走了,菲菲,你不是逼我在公共场合打人吧?你应该知道这种事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
“我不。”她坚定的摇头。
“你——”他真把手举过头顶做个要打的姿势吓她。
“打死我也不走。”她索性仰起脸闭上眼睛。猛感觉身子被抱起来她赶忙睁眼,见是往电梯间走才慌了,边往下坠边喊:“阿姨!我是菲菲!阿姨!伯伯!光哥欺负我!阿姨……”
这下完全出乎朱晓光意料,赶忙停下又是捂她嘴巴又是恳求,她仍然唔唔着往大厅方向挣。
转眼间,有人涌出大厅,几个小孩儿后面是服务员,然后是王晓琦夫妇、小表弟……朱正兴出大厅就温和地喊:“晓光啊!你这个孩子真是的!菲菲来迟点没什么,赶紧进来。”对冯菲菲说话则带着笑,“菲菲啊,别往心里去啊,这孩子老是长不大。呵呵,来来来,进来坐你大姐旁边儿。晓琦,替晓光照顾好菲菲。”她看到有人出来的瞬间已经哭出声,推朱晓光的手也变成了抱,被朱晓琦安抚着往里面走还频频扭头看朱晓光,泪眼迷离的样子甚是可怜。
一行人连出来带回去也就是两分钟左右,大厅里又恢复其乐融融的氛围。
朱晓琦照顾人的水平真是可圈可点,直到这天,冯菲菲才明白这位未来大姑姐在事业有成之余能把家庭经营的和谐美满绝非偶然。他们坐这桌就是朱晓琦、朱晓瑷带着几个孩子陪她们的姨姊妹,让冯菲菲坐在朱晓琦和韩盈颖之间也是刻意的,因为韩盈颖基本都在和年龄差不多的表妹表弟叽叽喳喳聊天,却会冷不丁的问她意见,弄的她注意听没劲不注意搞不好会闹尴尬。另一边的朱晓琦看似和表姊妹聊天总把冯菲菲捎上,她们聊的无非是些家庭妇女相关的娱乐、购物、孩子,她每个都能搭上边却并不熟悉,而她要嫁进朱家就很有必要跟这些人搞好关系。以至于到宴席结束她竟没机会跟吴爱娣说话,连过去敬酒时的祝词都被朱晓琦替说了。等韩盈颖和男朋友顺便把她送小区门口下车时,她才发觉今晚仅仅是去朱家宴会吃顿饭。想和朱晓光和好的计划没有机会实施,讨吴爱娣欢心也没有机会,甚至人家连哪个是她送的礼物都不知道。
十九号下午四点二十,丁丽欣术后第一疗程结束的几项检查结果全部出来了。耿新华和郭捷周末都休双休,但都是下午上班就在检验科等着。看到淋巴结分析数据耿新华的眼睛几乎要努出眶外,急切间又把几张单子在赵主任桌子上横着摆开,嘴唇咬的黑紫一声不吭。赵主任和郭捷一起浏览过低声探讨几句,坐下来也不吭声了,郭捷又凑近单子一行一行仔细地看。
“不好意思啊,混小子不想去小五班儿,让我捶一顿才乖乖儿去。”四点三十二分,彦红运说着客气话从外面走进来,意思是因为儿子不肯上补课班耽误才迟到的。凑到耿新华旁边拿起淋巴结单子,正笑的表情瞬间凝住,“咦!咋回事儿?不该这样啊!哎,新华,要照这情况看除了二次手术没再好的招儿了。”
“你们先研究着,我打个电话。”这是耿新华看到单子后的第一句话,而且没说完就转身往外走。
“等一下!”郭捷忽然用手指着桌上的肝功项目单子,“耿主任,你看看这个,丁丽欣的转氨酶从来没这么高过!”
“怎么?肝也有问题?”彦红运低下头看吓一跳,高出正常值两倍还多些。
“我认为保险起见最好再查一遍。”郭捷说着手边掉下一滴血,她赶忙抬起头看,急切地站起来从口袋掏出餐巾纸按在耿新华嘴角,敢情他紧张的居然把嘴唇咬破。
耿新华接住纸看看又擦擦,然后注视着郭捷低沉的说:“你的意思是——”
“嗯!异丙嗪的事儿你忘了吗?”郭捷郑重地看着他。
“你们意思是化验有假?”赵主任站起来在耿新华和郭捷脸上寻找,“这不可能!这几个透析都我一个做的!”
“那么你做以前呢?你能保证一定没有问题?”郭捷看向玻璃隔断对面的血液透析室。
“有人换样本?”赵主任的眼睛瞪大了。
“你们医院搞什么啊?又是下毒又是换血样儿!”彦红运不愤地把手里的单子撇桌子上。
郭捷纠正彦红运的说法:“这不是哪个医院的问题,是有人针对耿主任他同学。”说完又看耿新华,“怎么办?重验吧?这次我自己动手采集,完了亲自拿来交给赵主任。”
“那就验吧!郭主任什么时候拿来我就马上动手,这次不过第三个人手。”赵主任说。
“行,我得给王警官打个电话。”耿新华说着拿出手机往门外走。
“新华,我干嘛?”看耿新华急匆匆出门彦红运也要跟,到门口又回来看着郭捷笑了笑说,“干脆,我跟着学姐当保镖,忙完了夜宵让新华请。”
“我是没意见,走吧。赵主任先忙,我们待会儿再来。”郭捷冲赵主任摆手,出门后又跟彦红运说笑,“小彦,你是替你好朋友监督我吧?你们那一届我们院好几个呢……”
凌晨一点四十五,耿新华和彦红运从赵主任小区门口离开。三人真是化验完一起到这跟前吃的夜宵,还喝几杯啤酒。能喝酒当然是丁丽欣的化验结果相对来说挺乐观,耿新华紧绷的神经也略微放松些。看完单子他就连连暗自庆幸,还给郭捷打电话大概说了。她采过样家里打电话提前回去,但九点多还打给他询问过情况。今天也多亏她细心,不然丁丽欣很可能要二次手术,等切开再发现病毒没有恶化该多悲催?如果患者或者家属不同意二次手术,他们就必须增加了药量和放化疗频率,这样对于病情已有好转的病人无疑就是迫害。
王警官五点多已经来过一趟,在化验室周边仔细观察没什么发现。一方面化验室里面没有监控,走道的监控和医院其他地方一样都是老式的,像素太差角度过于系统化;另一方面他们部门统一穿戴帽子、口罩、手套,面对面不仔细看都不一定能认出来,更何况大家各忙各的谁也不注意。但有一点已经非常明确,这个人对医院环境非常熟悉,可能就是医护人员或职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