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后,大部分人回到工作岗位,大志和柯慧文也调到轻工市场门市部。田义凡年前带曾小琳在老家举办婚礼,她的家人支持他们创业,他们在轻工后面开个装饰画门面。阿泉也没来,给大志传呼上留言说二哥出钱让他做生意,他带着老婆孩子跟二哥夫妇到宝鸡去了。
有几天大志很失落,好在双方的家长都接受他和柯慧文,他们已经不避讳任何人,相伴的温暖冲淡很多消极情绪。小兴仍然在底板房工作,和小冯夫妇相处的也十分融洽。小兴和大志隔三岔五的一起吃饭,有时候也叫上柯慧文和栗瑶,上班的日子虽然平淡,小哥俩把酒言欢还算惬意。
随着人们生活质量的提高,装饰画几乎成为装修的必需品,生意红火了竞争也日渐明显起来。周总对绘画耗材感起兴趣,带大志到以前进货的供应商那里考察。国内一线城市的装饰画市场几乎转个遍,北京、上海、广州、青岛定期举办的画材博览会也都见识过。
五月份发工资的时候很多人不满,因为发到手的工资比绩效考核的结果少三成。主管会计解释是领导安排的,扣下的部分用来补贴效益差的淡季。有的人唠叨两句就算了,有的人情绪低落的无心工作。小冯夫妇是手工组的骨干,他们请假小组跟瘫痪差不多。小兴本来是无所谓,可他担心持续下去公司受损失,就打电话把这件事告诉大志。
大志正好跟周总出差,就问是不是有这回事。周总把脸沉下悻悻地说:“谁想走让他走,离了谁地球都照样转!”随即打电话给一个朋友,让朋友刚毕业的儿子到厂里来当画师。大志心里好一阵不舒服,以前的周总绝不会把情绪带到工作中,而且明显影响了判断力。他本来想建议跟小冯夫妇沟通一下,见周总那样安排只好沉默。
出差回来后,周总开始着手画材超市的筹划工作,让大志负责跟材料商联系。
有天下班后他去轻工门市找柯慧文,正好遇到有个客户嚷着退货。周建方让他跟客户解释,他过去一看客户手里的画确实有几分粗糙,就跟客户说重做,让客户第二天再来取。老板娘的弟弟在旁边嘟囔上了,嫌他随意做主浪费公司材料,大可以跟客户说点好话或者降点钱让客户拿走。大志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脾气,直接把画摔在地上,拿脚踩着硬把画布和画框扯开,站起来往外就走。老板娘的弟弟跟出去骂,嫌他影响公司生意。大志猛然停住转身说:“我是不会做生意!可我知道只有实心实意对人家,人家也会实心实意对我!就这活儿我自己都看不过眼儿,咋能昧着良心糊弄人家?”
“小**孩儿!你说谁昧良心咧?****,弄清楚这是俺姐哩店,你以为自己是老几咧?”老板娘的弟弟嚷着就过去要抓大志的衣领。大志想都没想把手里的画框横在他面前,他再继续抓就敢砸他。他的兄弟和侄子也在旁边,呼啦一下把大志围起来。郭振东、周建方、陆鹏、田义衡也在旁边,都是平日里管大志喊老表的人,见事情不对也凑上去,话再说冲点儿就能打到一起。
柯慧文急忙打周总手机,周总分别让郭振东和老板娘的弟弟接电话,事情才算平息。
大志拿着画框去厂里,见到小冯夫妇和新来的画师,顿时明白那幅画出自新画师的手。不能简单的提个意见走人,他只好说拉货的不小心把画挂破,他留下来加班给客户补上。完成的时候将近十二点,柯慧文已经趴在资料室的桌上睡着。其他人早离开了,只剩小冯和小兴。小冯说新画师做的活已经有好几起返工,确实影响公司声誉。顺便发了一堆牢骚,让他得空过来帮忙。关门走时,他告诉小冯不要把低落情绪带进工作中从而影响画风,画风变质画出来的画就没了灵魂。再有难题可以找他商量,即使解决不了聊聊天也能舒坦点,总不至于把事情恶化。
第二天中午,周总让大志到川人居平价菜馆吃饭。照样是两菜一汤,照样是吃过饭要壶茶才开始聊天。周总让他暂时别管其他事情,先把超市货源落实好,务求八月份顺利开张。第一家店址选在美院旁边,因为学生用画材数量也不可小觑。临走时周总又提醒他:做事情要讲究方式方法,不要动则发艺术家脾气。他当然知道周总指什么,肯定是昨天的事经过加工后传到周总的耳朵。他也不想再做解释,发脾气不对可以肯定,他也会尽量克制,但他明显感觉跟周总的距离正在渐渐地疏远。
没多久老成来了,仍然在手工组管事。几天下来真看不上新画师的手艺,向周总提出换人。周总只能让那人回家,招人却没那么容易,毕竟画材超市的事情已经很忙。大志回去后跟老成、小兴吃饭,老成让他能兼顾就尽量过来帮帮忙。于是,他经常白天去吉祥村那边,快下班到厂里加会儿班。
画材超市开业之后生意相当好,周总计划往其他城市拓展业务,这边交给老板娘一个弟弟负责。周长盛第一个不满,郭振东和周建方也不忿,毕竟他们才是跟着周总辛苦十几年的人。周总让大志做表率,他主动提出离开超市,回书院门门市着手老画翻新业务。
老画翻新就是用过氧化氢清洗陈旧发黑的油画,没有多大的业务量。但既然要做他也不能说说就算,从邻居那找来几幅旧画做实验,买了过氧化氢小心擦拭。开头几天还可以,他觉得可以把这当成一种业务了。有一天晚上,他忽然发觉右手食指疼,疼的睡不成觉,起来几次看既没有伤口也没有红肿。
天亮后他发现指尖有点发黑,就打电话给周总请假说去检查一下,周总立刻想到过氧化氢有腐蚀性,让他去大医院。于是,他先去了四军大附院,专家说必须尽早截掉感染部位,否则坏死会继续延伸。这可把他吓坏了,急忙打给周总。周总正在外地谈生意,让他看着办,用钱可以到财务借。他到厂里问老成的看法,老成说还是先到别的医院听听其他医生的说法再决定,他也觉得有道理。
几天下来,他跑遍市内几个大医院的烧伤科,结果是大同小异。最让他揪心的还是食指的前半截已经变黑了,后面也成灰色,指甲逐渐变形。那股疼痛劲儿更难熬,他几乎整夜整夜的睡不着,一会儿起来用凉水冰一冰稍微缓解点儿。
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有人建议到中医医院试试。一位老中医看过他的手指以后态度很不以为然,他担心的同时似乎有了新希望。于是按老中医的说法,号都没挂直接交五十块钱,拿一盒名字也没有的药膏回去抹,也不用包扎。
疼痛当天晚上就减轻了很多,两三天后指甲却脱掉了。他再去找老中医,老中医扫了一眼说回去继续抹药。
又过了几天,黑色渐渐的褪去,他却发现手指短了一截,少的正好是指甲根前面部分。他想这跟截肢差不多,只是没有刀用药膏,算化学截肢吧,但好歹手指大部分还在,肤色也逐步正常。
八月中旬工资那天,小冯看这次的工资条和绩效工资差别更大,直接没领也没签字。老成直接到财务找老板娘说理,而且当着她的面给周总打电话,说既然绩效工资不按绩效核发,还要绩效制度有什么用?大志那几天因为手指没完全好没上班,在发工资的第三天去财务。因为今年他不属于任何部门,他的工资仅是基本工资六百,没绩效工资自然不知道扣工资的事。
几天后一个晚上,大志跟老成他们在夜市喝啤酒。几杯酒下肚后老成又提起工资的事情,后悔今年不应该过来。小冯也紧埋怨,甚至觉得还不如以前死工资的时候。洪波和小吴偶尔附和几句,小闫和小兴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大志心里也非常不舒服,因为那个制度是他前年发起,由他和老成、周长盛拟订细则报给周总。所以不自觉多喝几杯,晕晕乎乎的回到跟柯慧文租的七村小房子里。
回去在床上趟很长时间,大志辗转反侧睡不着,后来竟失控哭出声来。柯慧文被他吓一跳,还以为他的手怎么了,赶紧起来帮他找止疼药。他告诉她手没事,是觉得心累,想好好休息一阵子。她安慰他一会儿,临明时候他才在她怀抱里睡着。
上班后大志去找周总,周总不在。他给周总打手机请假,说想休息一阵再上班,周总同意了。这些年他连周末都没休息过,所以猛一休息还有些不习惯,在房里待一天就待不住了,想去找小兴、老成又担心耽误他们做事。忽然间他又想起阿泉在宝鸡,坐车过去也就两个多小时的事。
于是,他在本子上找到阿泉的传呼号,到巷口的公用电话打。时间不大阿泉回电话,听说他心情不好邀他去宝鸡散散心。他正有此意,就要了阿泉的地址。他简单收拾几件衣服到门市跟柯慧文打声招呼,直接去汽车站乘车。
宝鸡的繁华程度和西安不是个层次,没有大型轻工业批发市场。阿泉的画廊在马营镇主街道上,一间筒子型门面隔成三节,从前到后分别是油画展区、工作室、宿舍。那边的生意方式很简单。阿泉的二哥、二嫂每天蹬着三轮走街串巷派传单、发名片,有人看上就上门量尺寸;根据客户要求,图便宜的就买来装饰画镶裱,想要手工油画就是阿泉画,完成后给客户安装到位。所有的活无论手工还是装饰画,都是阿泉自己动手做的。阿泉的妻子已经有身孕,眼看又要做母亲。她主要给几个人做饭,有时帮他收拾工具。尽管他们的服务态度已然无可挑剔,但毕竟是小地方,生意清淡的屈指可数。
阿泉从车站接到大志先回去跟家人打个招呼,然后带他在街道吃了个地道的臊子面。市区也没什么可逛的,两人第二天去了趟岐山,在深幽的树林和周公庙附近逛了一天。他不想那么快回西安,就留下来给阿泉帮忙画。阿泉对他的画技相当了解,就跟二哥夫妇一起揽活,油画交给他,其他活两弟兄做。
不觉得,一个月就那么过去了,他挺羡慕他们那样平淡有序的生活,但并不适合他,因为他虽然喜欢作画却不喜欢像小贩的一样叫卖。离开时阿泉送他到车站,告诉他趁年轻最好给自己选个出路,因为有家室后再想做什么会被拖累的放不开手脚。他问阿泉是不是怀念在公司的日子,阿泉勉强的笑了笑,说如果绩效工资没变质现在不会这样,既然走了哪怕生意做不下去再到广东打零工也不会回公司。上车的瞬间他看到阿泉的眼圈红了,心里不由得生出来几丝悲凉,他想或许是为眼前的朋友离别难过,也可能是为自己将来的生计犯愁。
回西安时接近中秋节,见到柯慧文后他的第一个念头是结婚,什么前途事业他都可以不要,他只想让心安稳下来。她听后欣然同意,第二天就带他去见她父母。事情很快定下,国庆节作为结婚的日子,婚房还是之前租的那间。她父亲带他到床厂订做一张双人床,买了一个立柜、一个电视柜、一个简易沙发和茶几,又买一台二十一寸的电视机,就算准备好了。
结婚头一天的晚上,小兴、小闫、洪波、周建方帮大志贴喜联、挂彩带。弄完将近十点,从七村出来在康乐路吃夜宵。几个人走后大志往回走,刚到巷口又听到小兴喊他,就走出来问:“啥忘到这儿啦?”
“没,”小兴的语气十分低沉,“我就想儿问问你是不是认真哩?”
“咋就这说咧?”大志知道小兴指的是结婚的事,可不明白他怎么有这种看法,因为自从跟柯慧文说结婚那一刻就已经当她是妻子。
“走,咱去那边儿。”小兴看看有人经过,转身向北走去。离村口两三百米的地方人少了,才停住看着大志,“老实说,你心里还想丽霞是不是?”
“为啥问这?你怕我辜负柯慧文?”大志心里猛一震。坦白说他忘不了她,至少这些年还没忘,只不过他早把她和李霞一样放在心底,准确的说比李霞还早。而且他认为这样不会影响他与柯慧文的关系,人无完人这道理谁都懂,谁还没有个过去?只要全心全意对待妻子,用实际行动去呵护她、疼爱她,比什么海誓山盟都重要。
“我怕你将来会后悔。”小兴认真说。
“咋能咧?放心吧,我知道自己是弄啥哩。”大志绝不是应付小兴,他知道结婚意味着一辈子的责任,他绝不会犯父亲那样的错误。
“打小我就没你能说,大道理也没你懂哩多。”小兴说着蹲下来,看着斜对面台球厅门口的灯光,“可我知道心里一旦装进个全心喜欢哩人,这辈子就装不进别哩人了。就算再有人进来,也由不得不跟前面儿哩人比,越比心里越不平衡,越比越觉哩前面儿哩人好。”
大志乍一听觉得很有道理,再一想那想法有点过于固执,不由得说:“不是吧?都不是一回事儿比啥咧?过去哩就是过去了,还想嫩些弄啥?”
“我也不知道该咋说喽合适,就拿我来说吧。从上初一那一年看见丽霞,也一眼相中她,咋也忘不了。”小兴淡淡的说。大志惊住了,照这么说他喜欢她更早,可现在说那些又能怎么样呢?难道就为了证明喜欢上丽霞就容不下别的女人?想到这也挨着他蹲下来,听他继续说。“看着恁俩在堤顶小房跟前亲嘴儿那黑界,我以为恁俩会好一辈子咧,就打算忘喽她,可忘个人没嫩容易。后来听说她离开你去广州,我心里可难受,也为恁俩惋惜,觉哩她忒狠。再后来又听说你跟李霞好,我就不看好恁俩,我猜你是拿李霞替她咧,结果咋样?现在跟那时候差不了多少,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咋想哩?反正我叫荷花儿诳走那两年跟俩女哩好过,包括上会给你说哩董欣,还有个叫常小雨哩。我也想过跟她们任何一个结婚好好哩过日子儿,可我心里忍不住拿身边儿哩人跟丽霞比,就算她没背着我跟别哩男人好,我觉哩到最后也没好结果。”
“你就这说我也懂,你对丽霞可能比我对她还要深咧。”大志安慰小兴,“过去哩就甭再想了。以前哩事儿你也该放下来,对栗瑶好点儿,其实那妮儿挺好,恁俩合适住咧。”
“唉!栗瑶哩事儿以后再说吧,眼前哩事儿你可得想清楚喽再决定。”小兴看着大志。
“没啥好想哩,明个儿来喝喜酒就中了。”大志站起来,他早决定了,而且他决定的事绝不后悔。
“那我问你,你为啥没叫福川婶儿来啊?咱爷咱奶他们你也没通知一声?”小兴蹲在那没动,眼睛却随着大志的脸移动,尽管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他丝毫的表情。
“那有啥?我是不想给大伙儿添麻烦。”大志知道小兴为什么认为他不重视这场婚姻了,笑了笑说,“你看看啊,俺妈向来不做主,有俺舅他们在还不能代表俺妈啊?咱家哩人说不说能咋?嫩远荒光给火车膏油?你给咱大梁哥都在,还不算咱家哩人?再说,结婚就是个形式儿,有结婚证有个窝住就中了,酒席多少就是意思意思,你说咧?”
“唉!反正我是说不过你。”小兴也站起来,往南走几步又说,“别哩话儿不说了,还是那句老话儿,我照样看好你。过好喽是恁俩哩日子儿,过不好了就找我说说,甭都憋心里,我是恁哥咧!”
“放心吧你。”大志过来揽住小兴的肩膀,两人一起顺着街边往南走,到他住的巷口分开。
这是一场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婚礼。大志让舅舅借了几辆小轿车,把柯慧文和她家送的人从长安县接来,在十六街坊旁边一家小酒楼举行简单典礼仪式、念个结婚证。他母亲没来,老成家也就是成大梁、成大兴、成大勇三个人。所有宾客只有六桌,包括公司同事和娘家人。花的钱也很少,收的礼金刚好够饭前,婚礼结束只需要带着妻子回住处就行。
尽管只是这么一个简单仪式,大志已经是成年人了。随他脱单的还有柯慧文,两家的老人再不用为他们的婚姻问题忧心。对福川婶来说也是好事,至少她不用为大志张罗对象了,家里房子也不用着急盖。上次见面她对柯慧文就挺满意的,正如他外婆说的“这妮儿看着不是花里胡哨哩人儿!”;最重要的是她不贪慕虚荣,连时下农村女孩儿都要求的三金一冒烟也没要,而且看起来对他是实心实意的。
婚后,柯慧文在轻工门市部上班,在业务办公室做接待员。大志又回到加工厂,做画师兼周长盛的助手。大志回去后给手工组增添不少的动力,士气明显提高出活率也快了。小冯夫妇乐意跟他合作,洪波和小闫也喜欢向大志求教,茶余饭后老成和小兴也多个聊天的伴儿。
经过上次老成的当面抱怨,财务克扣绩效工资的现象稍微改善,可没到年底又来了,老成气得跟大志说这次走再也不会回长隆。大志向周总提意见,他答应过后许久没有消息,小冯也不抱希望了。
一次偶然的机会,柯慧文发现周建方有本盖过章的收据,底联的数字与出纳的账簿完全不相干。下班以后故意聊天似的诈他一下,他赶忙说不是他的,只是暂时替人保管。当天晚上他请大志和柯慧文到城里吃饭,把他的旧手机给大志用,口口声声弟兄之间要相互帮忙。大志是没搞懂他什么意思,还以为周总示意他照顾的。因为大志去年交店时把手机一起交了,现在没有手机,近期传呼机也要统一停用。
从那以后,周建方经常请大志夫妇出去吃饭,有时也到最豪华的金翅鸟演艺广场看演出。大志觉得不好意思,要掏钱时周建方总是抢着付账,弄得大志没办法,只好尽量不应邀,十次最多去三四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