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 > 爱的主题曲之阿莲

第 131 章  回首已是百年身

曼谷市有大雾天气不稀奇,漫天阴霾还下着雨的天气却真不多。

然而,十一月二十九号早上,整个曼谷雨雾蒙沫。中央世界的北斗星也被雨雾笼罩着,而且还有股韭菜盒子的味道。

售楼部一楼大厅里,十一个男人歪歪斜斜坐在沙发上。柯家英喝着热咖啡,头发有些凌乱,陶锦鹏在他旁边抽着烟,再右边是睡着不久的喻阿韦。转过弯长沙发上斜躺着米培胜、高林、刘烨刚、李青,传出轻微打鼾声,他们对面是高大铭和衡信也歪身子睡着。另一面的马子祥,眼睛深陷黑眼圈很明显,左手托腮看着茶几上二十八日的销售日报表眉头深锁,他担心今天的成绩会比昨天更差。

马子祥背后两米多站着帅小泽,他脸色深沉,两眼无神地看着窗外迷茫的大雾。眼前窗台上湿漉漉的,不知道是飘落的晨雾,还是凌乱的雨。一整夜没合眼心仍然又湿又乱,比被他自己抓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更烦乱千百倍。直到鼻子吸进一股熟悉的香味——火烧夹韭菜盒子,猛然觉得再糟糕也比没有机会吃美味的死人强。乐观和沮丧都同样得面对,前者就可以带给周边的人鼓励,后者就会传染出更多忧愁。他双手十根指头插进头发里从前向后当梳子梳理几下,笑着转身。正好看到王易佳提着塑料袋进门,塑料袋里就是火烧夹韭菜盒子,她身后是挺着大肚子的尤玉娇,再后面是袁欣敏和其他姊妹,手里提着好几袋子的早点和饮料。

“哈哈,好吃的来啦。几位哥哥,兄弟们,起来吃东西了。动作慢了没得吃!快快快!”帅小泽像孩子似得大声叫大家,手也已经伸出去,“来,先弄一套火烧夹韭菜盒子,佳佳,有没牛奶?报纸?”手也不洗拿起来就大口咬,另一只手接袁欣敏手里的报纸,走到茶几跟前平铺开,边吃边看。似乎其他人的存在没有影响,对于报纸上看不懂的文字和售楼部外面冷落场面的图片也不以为然,边吃边喝边笑。

“阿泽兄弟吃的什么东西?我也来一个试试。”喻阿韦也站起来笑笑,向柯家英、陶锦鹏点点头。从王易佳撑开的袋子里取出一份火烧夹韭菜盒子,咬一口后点头说:“唔,美味哟,呵呵,妹子,再给我留一份,我还要!”

两个人都是不洗手脸吃东西,也都是笑呵呵的表情,刹那间感染了其他人。

“哎呦,泰国的早点蛮丰富嘛!要有肉丸儿胡辣汤就好了!”陶锦鹏笑着拿起一块三明治吃,顺手递给柯家英一盒咖喱饭,知道他爱吃米饭。

“我支持陶总的说法,西羊市里边的肉丸胡辣汤那才叫聊咋咧,羊杂汤也美很!”马子祥飘着陕西话也拿起火烧夹韭菜盒子,边吃边嘟囔,“还是吃三哥的重口味儿吧,解馋,就是味儿忒忡了点儿!”

“听老五这么一说,我咋想吃羊肉泡了,忙完回去得先到西安过过瘾!老三,咱第一回吃的那叫啥?老孙头是吧?”李青端起一杯奶茶喝几口,才拿汉堡吃。

“吃啥泡馍?没有吃驴肉过瘾,泌阳驴肉三十块一大盘,那吃着多爽啊?”高林瓮声瓮气地接话。

“小林这话是实话,泌阳驴肉占一绝。还有咱南街炸鸡也好吃,要不然他能舍得买下一间开封菜!”高大铭不失时机地拿高林调侃。

“老大净屈枉人,买肯德基是为了让咱妈吃肉方便!”高林傻笑着辩解。

“对对对,老七确实孝顺,挣钱头一年就给三哥家送半扇猪!呵呵,咱妈把肉分给几家过十五还没吃完,他的差点儿没够过年,呵呵呵呵……”刘烨刚也边吃边说笑,大伙接着就是一阵哄笑。

逐渐的,十一个人都围着茶几吃了起来。还都是不洗脸,不洗手,边咀嚼食物边说笑,马子祥干脆打开音响,播放着听不懂的泰国歌。连平日里最爱讲究格调的柯家英都没有例外,一手用勺子吃咖喱饭,另一只手抓着个菜卷吃。屋子里的气氛相当活跃,十分钟以前的压抑氛围被一扫而空。

十来个女生没搞懂发生什么情况,却不愿意打断他们刚刚膨胀起来的好情绪,也跟着一起说笑起来。把卖房子的事情暂时搁在一旁,就在几个小时以前还有人偷偷抹眼泪。

逐渐有员工进来,打扫卫生,整理资料。上班时间就要到了,员工人数还不到一半。门外路边的泰米尔人却和昨天相差不太大,仍然是虎着脸来回走动着,吓得路人绕着走。

帅小泽等人吃过饭才重新洗漱,随后全部带上工作牌,到门外面张罗开工。路边的泰米尔人往这边看看,并没有做任何反应。继续来回徘徊吓唬过路人,他们明白,只要有他们吓唬着就不会有人进来,里边的人做什么都等于白忙活。

时间接近中午,雨雾还没有见小,淋得到处都是湿漉漉,来往行人步伐愈加匆忙。半天过去,一个顾客也没有,看来今天的业绩有可能剃光头,大家的情绪仍有些低落。马子祥建议举着牌子到马路对面或者旁边路口吸引过路人,说不定还能带客气进来。大伙一听同意,帅小泽决定先吃饭,梁甜打电话叫外卖。大伙相继进售楼部洗漱,准备吃午饭,顺便把小牌子和宣传彩页准备好。

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快看!有小日本儿?”

帅小泽他们赶紧出门,迷雾里依稀可以看到几十名黑衣黑裤的小平头出现在不远的路边。用日语和英语嚷着把泰米尔人分到几米外,中间让出一条路。几把大伞撑开,身穿和服的一男两女从一辆香槟色平治车里出来,直接走向售楼部门口的帅小泽他们。

“怎么回事儿?”“不会又是捣乱的吧?”“有点儿像黑社会呀!”身后有人悄声议论,帅小泽心里愈发有些发毛,觉得走在最前面的日本女人有点眼熟,印象里却又没人对的上号。

只见那几个人直接来到帅小泽跟前两米多停住,打伞的黑衣人站在后面一动不动。最前面穿白色裙子的女人先来个九十度鞠躬,然后迈着小碎步向前亲切地说:“佳佳姐,甜甜姐,好久不见,你们还好吗?”

“咦——你是小惠吗?”王易佳从帅小泽旁边走出来,靠近日本女人身旁仔细打量,认出她是安小惠。

“佳佳姐,我本名叫安田由惠子,以前瞒着你们真是抱歉。”日本女人又是个九十度躬身。

“啊?原来你是日本人!”王易佳诧异地看着她,“这几年你去哪里啦?”

“对不起!佳佳姐,家里临时有事没来得及向你道别!非常抱歉!”安田由惠子脸上带着含蓄又温柔的浅笑。

帅小泽这才算弄明白,原来她是安小惠,难怪有些面熟。可怎么又成了日本人?那也就是说在伦敦看到她进入白楼没看错,可她为什么消失几年忽然出现呢?

“那我们应该称呼你惠子小姐,是吗?你今天来不是找我们叙旧对吧?”梁甜瞄了一眼帅小泽,觉得安田由惠子有点来者不善的意思,刚刚他们进来的样子带着电影里黑社会的感觉,最关键这两天正好是跟建大赌斗紧要关头。

“甜甜姐,你和佳佳姐还叫我小惠好吗?我一直把你们当亲姐姐。”安田由惠子说完转向帅小泽,仍然是先鞠躬,“小泽君,听说你正和建大集团竞争,还需要卖多少房子才一定赢?我代表富士山集团全力支持你!”

“这----这不合适吧?小惠,我知道你关心我,可这是我跟王义强之间的事儿,你的心意我心领了。”帅小泽因为在伦敦酒后乱性伤害了她,心里一直带着愧疚,所以认出她后反而有些不自然。对于她想帮自己也觉得温暖,但不愿意接受。因为跟王义强的赌斗充其量就是私人恩怨,如果他接受日本人的帮助就等于里通外国,多多少少有点汉奸的感觉。

“三哥,人家买房为啥不卖?咱得赶业绩呀!”马子祥悄声提醒帅小泽。

“业绩是重要,可她是日本人。”帅小泽把声音压的最低。

“小泽君,你是看不起我?还是认为与日本人合作丢脸?”安田由惠子似乎看透了帅小泽心思,微笑着看他,语气与大连机场那次对话一般无二,“难道中国内地那么多人跟日企合作都是错吗?难道你忘了自己也是富士山财团股东之一吗?”

帅小泽听了这话无语了,他不能说嫌弃日企的话,更不能说安田由惠子的不是。毕竟人家现在出于好心,甚至从认识到现在也没半点歹意。反而更明白初到大连时就能办成事的原因,还有那份莫名其妙的股权协议,这一切都源自她的痴心。

“兄弟!”陶锦鹏从后面出来,先对安田由惠子点头示意,又看向帅小泽,“在这种时候,你应该接受惠子小姐的帮助。卖给她房子有什么不合适?咱前面那些房都卖给谁了?还不是越南,缅甸,柬埔寨,老挝都有?不都是外国人?再说这房子本就是泰国的,卖给谁有啥区别?目前最关键是业绩,就剩一天半时间了。说难听点儿,万一人家那边儿超过百分之五十一,咱会输的吊蛋精光!懂吗?”

陶锦鹏这几句话不只是把帅小泽说的没法反驳,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几十双眼睛都盯着帅小泽,不知道他打算怎么决定,因为最后关头真的什么都可能发生。

“小泽君,正如陶先生所说的时间不等人,赶紧进去写合同吧,我立刻用电脑转账。”安田由惠子目不转睛看着帅小泽的脸,觉得他比几年前憔悴很多。

袁欣敏就在帅小泽背后站着,旁边隔一个人就是柯家英,所以不敢说话。用手轻轻桶一下帅小泽的腰,捂着嘴含糊地说声:“快去!”随后把头低下,不想让任何人发现。

“那,好吧,小惠,进去说吧!回头替我好好感谢你们公司老板。”帅小泽明白袁欣敏的意思,他自己又何尝不害怕,连累这些人担心更于心不忍。伸出手掌请安田由惠子进售楼部,扭头看梁甜,“梁总,把总报表拿出来,算算大约还差多少?”

大家一窝蜂涌进售楼部大厅,情绪又渐渐膨胀。大部分人都听过富士山集团,是日本四大财阀之一,世界五百强企业。有这样的集团支持,胜算又多出不少。

经过梁甜、王易佳、马子祥三人推算,目前销售数量约占总面积的39%。要做到保险范围就得卖到51%,也就意味着还得再卖四百六十多个店铺或三百二十多个写字间。即使让富士山勉强买下,强大的资金流向势必影响公司运作。

安田由惠子跟身旁的日本男人小声商量几句,决定利用中国总公司流动资金先买一百个铺位,立刻签合同付款。等明天中午前再看具体销售情况,实在不行再向父亲请示调动更多资金。这一百个铺位他们也要考虑日后怎么处理,自用不现实,只有委托房产中介慢慢转让。因为富士山集团旗下不涉及地产销售行业。

尽管安田由惠子买的还不足差额三分之一,这已经帮了北斗星大忙。说严重点可能因此救了帅小泽的命也未可知,毕竟建大集团那边到目前卖出多少也未可知。所以帅小泽高兴地叫梁甜打电话加日本菜,仍然在售楼部吃外卖,要的就是这种气势。让泰米尔人看了传话给背后主子,他们身处险境不示弱。而安田由惠子并不介意吃什么或者在什么地方吃,她想要做的是帮帅小泽撑过这一关。

百十个人在一起吃外卖的场面着实不小。二十来个本地员工拿了饭菜到休息室吃,安田由惠子带着两个人和帅小泽他们二十几个围在大厅的茶几和六七个小圆桌。那些黑衣大汉围坐在门外的大伞下面。饭菜不算很丰盛,却还过得去。毕竟他们都是场面上的人,吃外卖本身就算跌份儿了,更不好意思让大家吃不好,下午的工作还要继续做。

这时,帅小泽接到戴维斯打来的电话,让他到路口接人。帅小泽跟几位老哥哥先打招呼,带着王易佳、梁甜快步走出去。

三人还没到路口,就看的泰米尔人拦住几个人,赶忙大声喊喝,泰米尔人才悻悻地走开。那几人向帅小泽走来,为首的是身材高大的科思特大老板伍德·托马斯,身旁时凯威·李·戴维斯,在后面是威廉和艾琳。

梁甜边向他们解释这次与建大赌斗以及泰米尔人围困的情况,边带着他们进售楼部里。托马斯非常气愤,立刻表示要买部分铺子支持帅小泽,戴维斯也简单地说了来的经过。按说接到梁甜几个月前的电话,当时就打算来。凑巧是大老板和几个朋友在帮着小布什竞选,等尘埃落定后才向戴维斯等人确定日期。又赶上西安南郊发生禽流感事情,鹏科其中一个项目刚好在长安区附近,就再次向后推迟。

等进了售楼部,大伙都在吃饭。帅小泽觉得伍德·托马斯毕竟是美国来的客人,让梁甜翻译说先带他们到餐厅吃午饭。托马斯一眼看见陶锦鹏,两人也算是旧相识,干脆坐到一起吃。衡信、马子祥也把戴维斯三人让到一个小圆桌跟前,加上梁甜六个人边吃边聊。

下午两点半,员工们收拾好大厅里的餐具,摆上茶杯沏了红茶。伍德·托马斯问梁甜房子的价位和具体位置,帅小泽让她实话实说。他知道是期房后仍然决定买一百个铺位,王易佳和梁甜负责办手续,艾琳当场给北斗星转账,大家心里又多几分踏实。

马子祥一看安全目标还有不小距离,准备带着小弟兄和员工到街口宣传,争取在最后一天半时间里再卖出些。第一个走出销售部大门的高林忽然又回来了,差点挤到身后的芦建虹,嘴里还嗡里嗡气大声嚷:“哎呦,大家后退,快关上门儿,叫公安,五哥,不好了,快报公安吧!”

“你嚷嚷个毛啊?什么情况?”高大铭在高林侧面,被他吓一跳,通过玻璃门向外一看也急了,“贱头儿嘞?他们来真格的了!身上带着家伙!”

“咦?不是泰米尔人?”马子祥赶忙走到门口,凝聚眼神仔细向路边看。果然来了不少身穿土黄色迷彩服头戴红帽子的黑皮肤军人。他们陆续到售楼部正前方停住,每个人都是荷枪实弹面色冷峻。

帅小泽他们几个也挤到门跟前,发现领队的人正在跟泰米尔人说话,心里更加发毛。帅小泽让梁甜打电话先报警,然后示意女生都往楼梯后面站。他却紧挨着玻璃门,万一有事情,他们七贱会首当其冲。安田由惠子带来的黑衣人已经退到门口,眼睛盯着前面,不知道是恐惧还是要保护主人。而她身旁那个一直不吭声的男人,看到这眼前这场面脸色也变了几变,直跟她小声嘀咕,可她摇头以后仍站到帅小泽身旁。

还不到三分钟,泰国警车呼啸着来到售楼部正前边。来得快离开的速度更快,眨眼之间消失在雨雾里。令帅小泽他们奇怪的是那些军队没有向跟前来,甚至把泰米尔人赶向旁边,完全不像是同伙。可帅小泽他们却不敢过去问,连见过大阵仗的喻阿韦都看不懂他们的目的,但已经看出来他们是阿联酋军队。

又过了大约十分钟,一辆加长黑色劳斯莱斯缓缓过来,停在安田由惠子的车旁。两个穿白袍头戴白色穆斯林头巾男人下车开门,从车里下来一位同样穿着白袍白头巾的男人,不同的是白头巾外面多了层黄纱巾,三人都是满脸的络腮胡,很明显是阿拉伯人。披黄纱巾的阿拉伯人后面又下来一人,安田由惠子一眼就认出那人,冲着帅小泽兴奋地说:“小泽君!快看!那是菲利克斯!伦敦仸瑞公司的菲利克斯!”

“哎哟,可不就是这家伙?咦?大胡子是迪拜的酋长,我给他们设计过图纸!”帅小泽立刻弄明白这伙人的来意,连忙打开玻璃门招呼大家,“没事儿了!他们可能是来帮忙的!”第一个走出销售部大门,梁甜和安田由惠子紧跟在身后,她们跟菲利克斯有过一面之缘。

菲利克斯见到帅小泽先是一阵寒暄,然后让帅小泽找个安静地方,酋长不喜欢在人多地方说话。于是,帅小泽把他们让到二楼马子祥办公室。酋长带着两个穿白袍随从和菲利克斯一起,帅小泽带着王易佳和梁甜陪在旁边。

经菲利克斯一介绍,帅小泽他们这才明白酋长原来是阿联酋亲王谢赫·伊萨尔·本·阿勒纳哈扬。他绝大部分产业都在阿布扎比,前阵子菲利克斯邀请他时,他正处理一些重要事情。本没时间过来,但昨天早上看到帅小泽的售楼部被泰米尔人包围的新闻,就立刻打电话给菲利克斯要来泰国帮忙。菲利克斯昨天晚上到阿布扎比,他们今早乘专机赶来曼谷廊曼机场,因为大雾天气耽误了很长时间。伊萨尔亲王一再的坚持才被机场管理人员临时接待,原因是他们没有通知泰国官方,算是非正式访问,荷枪实弹的卫队确实让机场安保人员头大好久。

菲利克斯的一番介绍,王易佳倒是能听懂大部分,帅小泽就像听天书,只等着梁甜翻译。可她要两方面翻译,所以不能详细对他解释。等他们喝几口茶,梁甜先代替帅小泽向伊萨尔亲王和菲利克斯表感谢,也把这边实际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专门强调石油大王王树健父子以大欺小,以及还差两百多个商铺才保住不惨败。

伊萨尔亲王跟两个随从耳语了几句,随即决定买下三百个铺位,让梁甜马上办手续。她高兴地没跟帅小泽打招呼直接跑下楼拿合同,顺便把账号和笔记本电脑摆到他们跟前,等签完了才告诉帅小泽,伊萨尔的助手已经在办理转账。

夜色逐渐地笼罩曼谷市,迷雾仍然没有减少。雨还越来越密集了,以至于站在窗边已经看不清外面不远的灯柱子。王树健的心情也越来越糟糕,懊恼的都想把电话砸个稀巴烂。两分钟前董爷打来电话,让他尽快准备好给泰米尔人的尾款,他们要明早收到剩余的九亿美金。他预感那些人有撤走的意思,虽然董爷什么也没有说,而协议是还有明天最后一天才结束。最让他感到不安的是还不知道帅小泽他们的销售情况。

王义强已经让员工们下班了,他却没急着叫父亲走,因为岳洋刚打电话让等他一会儿,语气好像很着急。也不知道究竟什么事,会不会跟帅小泽他们有关,只好泡杯咖啡坐着等。扭头看玻璃窗边站立很久的父亲,脸色凝重,不言不语,也不敢问他是为售楼担心还是别的烦恼。

“他妈的!中东人没一个好东西!”岳洋从外面进来,直接把伞往地上一丢,四处看了看,“咦?人都走了?怎么开会呀?”

“什么情况?你刚才打电话也没说让留人呀?咋了?”王义强快速从沙发站起来,诧异地看岳洋表情,感觉不太对劲。又看父亲还在窗边站着,他就像没听到两人的对话。

“那帮龟孙子天不黑就撤了,我去找董爷问情况,那狗日的还不见我!咱必须另想办法对付贱头儿他们!”岳洋说着走到沙发跟前,这才发现王树健在窗边的阴影里站着,悠悠的说:“王伯伯,你也在啊?”

“嗯,”王树健声音低沉。慢慢地转过身子,紧绷着脸走向岳洋和王义强,“洋洋啊,帅小泽那边儿咋样?今天卖了几单?”

“卖几单还不好说,但今天来这几波人都不是善茬,看样子明天伊斯兰卡那些人就没啥用了!”岳洋想起今天的事心里堵得慌。

“都是啥人?比泰米尔人还厉害?”王树健吃了一惊,眼睛盯着岳洋。

“看阵势,是厉害的多!那帮日本人有点儿像电视里的山口组,阿拉伯人直接带着军队!搞不好咱还真歇菜了!”岳洋悻悻地说,眼珠滴溜溜乱转。

“什么阿拉伯人?还有黑社会?帅小泽怎么会有这种关系网?”王义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好!”王树健忽然一拍大腿,冲着王义强大叫,“小强,快叫他们过来开会!”

“啊?好!马上!”王义强答应着掏出手机拨打号码。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包括马来拿督斯里在内的主要股东和助阵好友都赶到建大售楼部,坐满了二楼多功能厅。

王树健看人差不多都到了,就跟大家分析,以岳洋提供的消息,估计明天北斗星会出大单。他们必须提前动手,目前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自己花钱认购,凑够大于50%的业绩。大伙听了王树健的话引起不小的躁动,经过讨论,大家一致认为不等明天最后销售业绩出来,立刻就买房。大家商量好了,就开始计算每个人均摊多少商铺。等一切准备就绪,问题又出来了,甲方负责统计的工作人员已经按时下班,电脑调不出房源。合同上没办法写具体位置和编号,也就没办法登录交易信息,就算收了钱交易也不算成功。

无奈之下,只好宣布散会,明早一上班再过来办手续。王义强代替父亲领着大伙出去吃晚饭。跟着人流往外走的岳洋在小声谩骂,但心里已经没有回来时那么慌乱。再想想明早股东们认购成功,帅小泽就彻底玩儿完,脸上不禁露出几丝邪笑。

人们全离开后,王树健也关门离开售楼部,天空中仍然淫雨霏霏,雾气蒙蒙。依稀闪烁的霓虹告诉他曼谷市繁华已然,路边匆匆走过的嬉笑男女证明了都市夜生活才刚开始。然而,他没心思去寻欢作乐,甚至没心情举杯浇愁。他没有打伞,信步顺着街道向前走,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脸上带着丝丝凉意。猛然间抬头看,面前就是北斗星的售楼部。仔细看一会儿,原来他们的招牌这么普通,看不出来年轻人的争强好胜和张扬个性。心里生出一种莫名的惆怅,两家距离这么近他竟从没来过,他们父子和帅小泽那几个还是同乡,却跑到异国他乡拼个你死我活。这一切的原因可能就是儿子过于偏执,而他这个做父亲的非但没有善加诱导还多番鼓动生事,甚至动用一切资源企图压制对方。难道从始至终就是个错误?

这一夜,王树健淋了很长时间的雨,也想了很多事情。回到住处还失眠了,又从头到尾仔细地揣摩。渐渐地理清问题,做出一个重要决定:“明早先把内部认购做好,再找帅小泽商量解除比斗,销售成绩只作儿子能力的证明。应该让几个年轻人化敌为友,共同做中央世界项目,强强联合才会有更大的发展空间。”

十一月三十号是个大晴天,王义强父子和岳洋早早在售楼部等着。九点刚过,股东们就先后到了,岳洋和销售经理一起操作电脑,调出销售数据开始填合同。意外发现房源不足,重启三次显示结果都是一样结果。王义强马上打电话给甲方的主管,问她什么原因导致显示不正常。对方说系统没问题,房源不足是因为昨天北斗星卖出很多铺位。电话从他手里滑落,他满脸惊异,随即又变成失望。像霜打过的茄子,一屁股坐在地板上。简直有些恨自己,懊恼为什么没有提前认购。

王树健看在眼里,感觉事情不妙,连忙上五楼进房间打电话给方外好友觉悟大师,求证是不是已成败局。大师倒是没有隐瞒,直言不讳北斗星成绩突破51%,让他最好赶在明早宣布结果前找对方负责人和解。否则明天赔钱带丢人,建大股份必然大跌,他辛苦几十年经营的建大集团很可能面临破产。收起了电话,他陷入纠结,此刻再找帅小泽谈和解他们能同意吗?谁会放弃几百亿美金的赔偿?王树健今早才想通的解除比斗僵持住,如果建大方面赢了和解容易,可人家赢了不肯让很正常。

思来想去挣扎了很长时间,王树健决定先打电话给帅小泽试试。如果他语气松动就立刻登门赔礼,如果相反,那也只能承受。电话通话中,帅小泽电话在这么重要的时候居然占线!连续打了七次都是如此,王树健脑门儿冒汗了。却还是没有完全抛开面子,其实两家距离仅几百米,跑过去也就几分钟的事,可他还是没磨开。

他站起身打开玻璃窗,被对面街道玻璃反射过来的阳光格外刺眼。强烈的热带着穿透力,这哪像是十一月底的太阳?太残酷!似乎要把以往脑袋里进的水瞬间蒸发。

桌子上手机响了,王树健抢步过去拿起电话,生怕错过帅小泽回电。

屏幕显示不是帅小泽的号码,是董爷。万一正接电话帅小泽打来怎么办?老王家身家不能被他耽搁了!王树健果断地挂了。可马上又打来,挂了三次都如此。王树健有点不情愿地按了接通键,心想赶紧三两句说完了还得继续打给帅小泽。

“王董,我的亲爹吔!你总算接电话了!”电话里董爷焦急的不得了。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这还等重要电话!”王树健不耐烦地说,自己都觉得严重失态。

“我这也是十万火急好不好?”董爷一向骄横,此时也不得不低声下气,可怜兮兮地对着手机说,“王董,九亿美金准备好了吗?他们马上过来取!”

“这么早要钱?我还没时间准备。哎,他们过来?过哪?你把他们带我售楼部来了?”王树健吓一跳。董爷真要把泰米尔人领过来要钱可真是大麻烦,一则昨晚到现在还没时间取钱,九亿美金的现金银行都未必有。再则害怕勾结极端分子事情宣扬出去,建大股票不跌才怪,更重要的现在要跟帅小泽和解,没时间理他们。

“我也实在没办法。王董,啥也别说,赶紧叫人去银行提钱吧。我们已经过了中心广场,马上就到!”董爷说话已经是哀求了。

“哎,那可不行,你让他们赶紧原路返回!我今天没时间应酬他们,说好了明天才到结束时间,而且他们事情也没做好!”王树健满脸的不高兴,甚至觉得董爷在里面捣鬼,就做几天保镖哪用的了十亿美金。

“我的亲爹嘞,王董,我给你叫爷了,行不?你就别为难我了,这会儿我们已经到Ratchadamri大街。”董爷说着把声音压低了一些,“咱们已经骑虎难下,他们家伙抵着我后脑勺呢!”

“那是你的事儿!你是中间人,有困难自己想办法解决。我这里股东客户一大片,怎么接待他们?再说,我这儿也是要命的事儿了,打赌输了,建大可能要玩儿完。你快挂了,我得打个救命电话!”王树健已经开始后悔交友不慎,一时失察竟惹了这帮催命鬼。

“姓王的,我牵头儿可是为了你,不要卸磨杀驴啊?姓董的也不是好欺负的!”董爷也失去耐心,电话里面还夹杂着泰米尔人的声音,大概是感觉到王树健这边有些靠不住。董爷恨得牙齿咬的咯咯响,不知道对谁喊:“Shut up! To Lao tze parking!(闭嘴,给老子停车)”

接着电话里传来紧急刹车声音,王树健刚想安慰董爷几句。让他哪怕拖过今天上午都行,只要把帅小泽那边和解谈好,随时可以到银行给他取钱。还没开口就听见董爷声音有点抖动地说:“王树健,你给老子等着瞧,山不转——”董爷话音停住,电话里似乎是一串枪声:“哒哒哒哒哒哒……”

糟糕!董爷被敲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在王树健脑海里。蓦然觉得枪声离得不远,拢眼光向前面看,红绿灯跟前好像停了很多车。再仔细看真有几个全副武装的泰米尔人,站在十字旁边用脚踢着什么。地上仿佛是个人,好像已经不会动。

王树健赶忙丢掉电话关窗子,心砰砰乱跳,万万没想到董爷就在弹指间没了。可见泰米尔人是多么野蛮残忍,不由得发愁起自己的后路:离售楼部就几步路,我马上去银行也来不及啊!这伙人要找到这儿来只怕不会太难,下面还有不少股东和朋友,会不会受到连累?呀!小强也在,他是老王家独苗啊!

越想心越乱,王树健已经失去往日的沉稳和淡定。隔着窗缝看泰米尔人在街头疯狂叫嚣,四处奔走向路边人嚷着。他又关紧窗子在房子里并着手转了几分钟,忽然停下喝几口杯子里的冷茶。在办公桌后坐下来,做了个深呼吸,开始写东西:“小强,为父深感在劫难逃,然在弥留之际方觉愧对你,以往……望我儿日后切记,凡事三思而行,不可刚愎自用……”

大白天街上杀人了,这爆炸性的消息让两条街沸腾起来,路上行人纷纷仓皇乱窜。

建大售楼部距离路边不过几十米,看的心惊肉跳。王义强和一些胆大的股东还是来到门外看,想搞清楚到底出什么事。一般说指泰国乱都是南部边区,曼谷最乱也就是夜生活,开枪事件极少。

一眼看到头戴黑巾手持武器的泰米尔人,王义强心里就是一惊,感觉这些人就是跟父亲来往的中东极端分子。他想问岳洋,却发觉他不在旁边,不由得暗骂,拿出手机打算拨号码。猛然感觉心口莫名的刺痛,险些站不稳要摔倒。耳轮中却听到“嘭”的一声,有重物落在右前方五六米远,震得地皮一颤,尘土飞扬。

“啊!快报警!王董坠楼了!”有人大声惊呼。

王义强感觉眼前发黑,头晕目眩,“啊”的一声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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