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66年至公元1976年的这一段中国大陆的历史,被称之为“文革”年代,“文革”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简称。这场文化大革命是由执政党发动和领导,由全国人民积极参加的。尤其奇特的是在长达十年的动乱中,执政党不但是这场革命的发动者和结束者,而且始终是这场革命的控制者。在这样一个人口大国,能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进行这样的一场乱中有序的大革命,在人类历史上也几乎是绝无仅有的。
这场革命虽然被称为“文化革命”,却充满了血腥味,其残酷程度绝不亚于一场战争。在这场革命中,直接死去的人和遭受迫害的人可说是成千上万,如果算起这场革命的间接受害者,可能更加难以估算。死去的人会慢慢地被我们淡忘,曾经遭受迫害的人也会渐渐地离我们远去,但是这场革命给我们的影响,却会成为历史长久地存在。
文革无疑是上个世纪对中国人的生活和思想影响最大的事件之一,其影响超过辛亥革命的改朝换代,超过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反封建,超过民国的成立,甚至超过抗日战争。辛亥革命虽然结束了封建帝王的统治,但那只是形式上的改变,正如鲁迅先生在文章中所描写的那样,社会的基本结构并没有多大实质性的改变。五四新文化运动,虽然提出了反封建、用白话、讲科学、争民主等许多划时代的口号,但其实际影响,基本上只局限在占当时人口总数比例很小的文化人小圈子里。民国虽然成立了,但他的实际控制能力始终没有能真正达到大陆的全部领地。抗日战争确实动员起了全民族的力量,但在抗日的大后方,以及一些偏远的乡村,国民的生活并没有因此受到多大的影响。
或许正因为如此,巴金先生提出过建立文革历史档案馆的建议。遗憾的是他的这个建议似乎并没有得到相关部门的积极响应。我想,巴金先生提出建立文革历史档案馆的目的,绝对不仅仅是为了简单地肯定或否定文革,而是为了让后人牢记这段历史,并从中汲取教训。
文革离开我们虽然还并不遥远,但如今网上一些对文革的议论,已经给人以面目全非的感觉了。真不知道再过几十年,乃至几百年之后,文革会被人们描写成什么样子。我想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之一,是许多人对文革的了解,已经不是真实的样子,而是经过文人过分修饰的样子了。比如,在文革刚结束的时候,出现了所谓的伤痕文学,于是,文革就成了产生伤痕的历史。现在有人下岗了,出现腐败了,于是有人就喊出了怀念文革的口号。更多的文革当事人,以及海外相关人们,往往为了自身利益,对文革做出了种种符合自己利益的描绘和解释。至于是否符合历史的真相,他们似乎并不关心,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被人为编造的历史将更加容易被后代当着“真实”来接受。
文革是一场革命,像任何革命一样,都会有革命的受益者和受害者,所以要想让文革的当事人对文革做出比较公正的结论,可能是比较困难的。巴金先生提出建立文革历史档案馆,目的之一,就是想先将物证留下来,让我们的后人可以去做出公正的结论。但是这个道理巴金先生懂,那些不愿让历史的真相让后人知道的人也懂,所以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他们会拒绝出示,甚至销毁对自己不利的证据。
所以我觉得,要想让历史的真相保留下来的另外一个方法,就是让文革的当事人和见证人,真实地写下那段历史。当着其他同龄人还活着的时候,真实地再现那段历史。并将写出来的东西公之于众,接受公众的确认和质疑。
在互联网出现之前要做到这一点很困难,比如普通老百姓明明知道某名人写的东西是胡说八道,但也只能在私下评说一番,是几乎没有机会,也不可能在媒体上对那些文过饰非的名人们提出质疑的,也就是说普通老百姓不具备同样的话语权。但是有了互联网后就不一样了。比如我这篇文章写出来,任何人都可以对我写的内容随时提出质疑。
我不是名人,只是一个经历过文革的普通见证人。但是我想,如果有更多的人像我一样,将文革中的真实感受写下来。不是以文革中双方争斗的某一方的身份,而是以一个见证人的身份,或者说旁观者的身份,来写出这段历史,可能会更加客观些。这样一来,也许对揭示和保留文革历史的真实性是有帮助的,对我们反思并从文革这段历史中汲取教训是有帮助的,对防止我们的后代再犯同样的错误是有帮助的。
文革开始的时候我十三岁,还是一个少年,文革结束时我二十三岁,已经是一个青年。这个系列文章,写的就是我整个少年时代对文革的种种感受和回忆,是透过一个普通老百姓家的孩子的眼光看到的文革十年缩影。所以这里没有什么文革内幕和机密,也没有什么重大历史事件的唯一见证,有的只是一个生活在远离首都北京,位于伏牛山城的普通老百姓家的孩子,在文革十年中的一些生活场景。
我是文革中长大的孩子,如今像我一样大的孩子已经人到中年,正成为今日中国各行各业的中坚力量。要了解今日之中国,便不能不了解今日中国四五十岁人的思想,要想了解这些人今天的思想,便不能不了解他们的少年时光。